考拉帝国的临时议事厅，就设在原亚特兰缇斯执政厅的主殿。石墙上的源晶图腾被金属挡板遮蔽，仅留几道缝隙漏进晨光，落在圆形会议桌的银灰色表面上，折射出冷硬的光。十二名身着甲胄的高层围坐桌旁，数据面板在每个人膝上亮起，屏幕蓝光映得他们的脸毫无血色，像极了工坊里待塑的金属雕像。
“立即…处决…苏朗伽…阿丽斯。”卡伦率先开口，他是帝国主战派的核心，黑色甲胄上还沾着昨日战斗的尘土，指尖在面板上重重一点，调出亚特兰缇斯民众聚集广场的画面，“他们…是抵抗…核心。留着…必生祸端。”
话音刚落，埃拉立刻摇头。她的甲胄泛着淡银光泽，膝上的面板正循环播放苏朗伽朗诵长诗的片段，连声音都被拆解成波形图。“不行。”她的语调比卡伦稍缓，却依旧带着机械的卡顿，“他们的…诗歌…音乐…有‘魔力’。能让…民众…情绪…统一。值得…研究。应成立…专项小组。”
“研究？”卡伦冷笑，甲胄的关节处发出“咔嗒”声响，“帝国…需要的是…统治。不是…原始人的…歌谣。”
“统治…需稳定。”埃拉反驳，面板上的波形图突然放大，指向诗中“若有来生，再陪你种满希望的花”一句，“这段…让士兵…出现…数据紊乱。或许…可用于…民众管理。”
双方各执一词，会议桌旁的高层们纷纷附和，有的说“处决更高效”，有的议“研究有价值”，细碎的争论声在大殿里回荡，却没人能说出更复杂的理由——他们的语言早已退化，连“情感共鸣”“文化认同”这类词汇，都只能用“情绪统一”“行为影响”来替代。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时，殿门缓缓推开。劳拉德尔拄着一根青铜拐杖走进来，杖头雕着一朵早已失传的“星蓝花”——那是考拉帝国早期文明的象征。他的头发花白，用一根皮质发带束在脑后，圆框眼镜后的眼睛浑浊却有神，身上穿的不是甲胄，而是一件绣着暗纹的素色长袍，与周围的金属冷硬格格不入。
“都…静一静。”劳拉德尔的声音比其他人稍显流畅，却也带着岁月的沙哑。他走到会议桌主位坐下，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作为帝国仅存的资深学者，他的话虽不常符合“高效逻辑”，却总能触及被忽略的本质。
“你们…争论的…是‘处理方式’。”劳拉德尔缓缓开口，指尖拂过拐杖上的星蓝花，眼神飘向殿外，像是在透过墙壁，望向遥远的过去，“却忘了…这‘诗歌’‘音乐’…是什么。”
他抬手，让侍从递来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芯片，芯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铜绿，显然年代久远。“这是…帝国…第三纪元的…‘文字芯片’。”劳拉德尔将芯片插入桌旁的接口，大殿前方的石墙上突然亮起投影——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穿着长袍的人们围坐篝火旁，有人朗诵诗歌，有人弹奏弦乐，孩童们在一旁唱着歌谣，连空气都仿佛带着暖意。
“以前…我们…也有…诗歌。”劳拉德尔的声音放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那时…科技…虽不如现在…却有‘温度’。人们…会用‘星河倾泻’…形容夜空。会用‘花开满径’…描述春天。”
画面突然切换，变成帝国第七纪元的场景：人们戴着“思想沟通机”，无需开口，只需在脑中默念，机器便会自动转化为指令；街头的雕塑被拆除，换成高效的信息屏；学校里的“诗歌课”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数据解析”“逻辑推演”——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平静，却找不到一丝笑意。
“后来…科技…越来越发达。”劳拉德尔的拐杖又敲了敲地面，语气中满是惋惜，“人们…觉得…语言…太麻烦。情感…太浪费时间。沟通…靠机器。娱乐…靠面板。慢慢的…忘了…怎么用‘诗’表达…喜悦。忘了…怎么用‘歌’诉说…悲伤。”
他看向卡伦，又望向埃拉，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的…语言…退化了。不是…因为…科技进步。是因为…我们…主动…放弃了…人文。现在…连‘为什么要保留诗歌’…都要靠…数据推演。难道…不觉得…可悲吗？”
大殿里鸦雀无声。卡伦张了张嘴，想说“效率至上”，却在看到石墙上篝火旁的画面时，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童年记忆里，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只是被太多“高效指令”覆盖，早已模糊不清。埃拉的面板自动暂停在苏朗伽的诗行上，她看着“人心的温度”四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数据库里，竟没有一个词能精准定义这五个字。
“苏朗伽…阿丽斯。”劳拉德尔重新开口，语气坚定了几分，“不能…处决。也不能…只当‘研究样本’。”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他们…代表的…是我们…丢失的…东西。或许…从他们身上…我们能找回…帝国…本该有的…‘温度’。”
他抬手，在会议桌的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屏幕上出现了新的方案：“暂将苏朗伽、阿丽斯安置在执政厅东翼，提供基础生活保障；成立‘人文研究小组’，由埃拉牵头，记录两人的语言、诗歌与日常交流；禁止任何形式的伤害，待研究取得初步成果后，再决定后续处置。”
“这…不符合…高效原则。”卡伦下意识反驳，却没像之前那样强硬。
“统治…不是…冰冷的…数据。”劳拉德尔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就像…亚特兰缇斯的民众…不是…‘抵抗单位’。他们…是有‘情感’的‘人’。我们…也是。”
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高层们互相交换眼神，没人再提出反对——他们或许依旧无法完全理解“人文”的含义，却在劳拉德尔的话语与石墙上的画面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模糊的触动。卡伦收起了面板上的“处决方案”，埃拉则开始修改“研究计划”，在“数据记录”后，悄悄加上了“情感观察”四个字。
晨光透过石墙的缝隙，落在劳拉德尔的长袍上，为暗纹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看着殿外，仿佛能看到苏朗伽与阿丽斯在东翼的窗前交谈，能听到他们轻声念着诗，唱着歌——或许，这场意外的相遇，不仅能改变亚特兰缇斯的命运，也能让迷失在科技里的考拉帝国，重新找到文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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