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喘着粗气，一路颠簸地将学生们拉到了位于市郊的军训基地。
车斗里尘土飞扬，学生们提着简单的行李，在班长的催促下跳下车，好奇又忐忑地张望着这片四周拉着铁丝网、处处透着严肃纪律气息的陌生场所。高音喇叭里播放着进行曲，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和尘土的味道。
虞小满也随着人群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嗯…跟她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更“原生态”一些。上一世大学军训，虽然也强调军事化管理，但到底是在自家学校操场，训练完还能回现代化宿舍吹空调喝冷饮，氛围里总还带着点校园的温和底色。而这里，是实打实的军营环境，那种扑面而来的、不容置疑的规训感和粗犷感，要强烈得多。
跟着队伍分配到宿舍，是简陋的平房。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传来。里面是大通铺式的8人间，铁架床，木板铺，床铺上已经贴好了名字，分好了位置。住宿条件称不上好，硬邦邦的床板，单薄的褥子，甚至比起学校的宿舍还要更简陋艰苦一些。
虞小满看着这环境，心里忍不住小小地哀叹了一声。“唉……” 虽然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预期——知道这个年代的军训条件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亲眼见到，亲身处在其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她真没怎么吃过这种集体生活的苦。 就算是上一世刚出道跑龙套、住最便宜出租屋的时候，那至少也是自己一个人的单间啊！关起门来总有私人空间。而现在，是整整八个人挤在一起，毫无隐私可言，而且看这架势，估计连洗澡上厕所都是大问题。
一种强烈的落差感和不适感悄然涌上心头。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家里那张虽然硬但至少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床了。
不过，虞小满到底是演员。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同宿舍的其他人，特别是那位家境优渥、来自上海的室友苏晴。只见苏晴虽然也微微蹙着眉打量环境，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嫌恶或为难的神情，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种准备接受挑战的跃跃欲试。
“连‘沪上千金’都能适应，我有什么不行的？” 这个念头瞬间压下了她心里那点娇气和小情绪。
她立刻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内心的那点嫌弃和不适应，脸上表情管理得滴水不漏，甚至还能对旁边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室友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走吧，先找到自己的铺位，收拾一下。”
说着，她便率先走向贴着自己名字的那个靠窗的上铺位置，动作利落地开始整理起来，仿佛对此毫不在意，完全融入了这集体生活的氛围。只是心里默默决定：虞菲菲，挺住！接下来这半个月，全当是体验一把“忆苦思甜”了。
开训第一天清晨，朝阳初升，全体新生穿着统一发放的、略显宽大肥硕的绿军装，在操场上密密麻麻地集合，带着紧张与好奇，等待着教官的到来。
当一队身着整齐笔挺军装、迈着铿锵有力、高度统一步伐的军官走向主席台时，队伍里立刻泛起一阵压抑着的低低惊叹。
这些军官的气质明显不同于寻常部队的战士，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身姿挺拔如青松，行动间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场，瞬间镇住了全场。
虞小满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欣赏阳刚帅哥的大好机会。她睁大了眼，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看了过去，心里啧啧称赞：“果然，长得周正、身材好的，都上交给国家了啊！这肩宽，这腰线，这挺拔的身姿……真是棒极了！”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前世挑选合作男模特的标准在心里点评了一番。
然而，当虞小满的目光掠过主席台上那位站在正中间、肩章显示级别最高、显然是负责本次军训总指挥的军官时，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上的欣赏表情瞬间僵住。
陆怀瑾？！
居然是他？！
他不是国安的么？国安什么时候还负责起大学生军训这种“小事”了？他有这么闲？还是说……又有什么特殊任务？ 一连串的问号像弹幕一样飞速划过她的脑海。
而此刻，主席台上的陆怀瑾，同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台下人群中那个过分醒目的身影。
即使穿着和所有人一样臃肿普通的军装，她也像是误入鸭群的天鹅，那股子由内而外的从容气度和独特气质，根本无法被那身衣服掩盖。脖颈修长，脊背自然挺直，眼神清亮，在一群或紧张、或懵懂、或东张西望的新生里，显得格外出挑。
不仅是他，台下不少男生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带着羞涩或欣赏地，频频飘向虞小满所在的方向。
同样的军装穿在她身上，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土气了，反而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那股子沉静又带着点疏离的感觉，对青春期的男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女生堆里的议论自然也少不了她：
“啧，你看那个虞小满，穿得跟咱们一样，怎么就显得她不一样似的？”
“哼，装什么清高呢，脖子伸得跟天鹅似的，给谁看啊？”
“就是，你看那些男生，眼珠子都快粘她身上了，真是…”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白了点嘛…”
这些酸溜溜的话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隐约飘散开，带着明显的嫉妒和攀比。
只是此刻，虞小满的注意力完全在台上的军官们身上，根本没留意到来自同龄人的注视，当然即便听到虞小满也丝毫不在意，上一世娱乐圈多少闲言闲语，要真放心里，那她虞菲菲还活不活。
陆怀瑾看到她正眼神发亮、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台上的军官们，那眼神……似乎不太“清白”，看得还挺起劲。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这时，女生队伍里已经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个中间的教官！长得好俊啊！”
“是啊是啊！他好高啊！气质绝了！”
“天啊，只有我觉得他看起来就很凶么？眼神好吓人……”
虞小满正下意识地随着女生议论的视线重新看向中间那位“俊但凶”的教官，猛不丁地，就直接撞进了陆怀瑾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里！
他正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虞小满微愣的功夫，陆怀瑾已经极其自然地将视线移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无意间的扫过，开始沉声对着话筒讲话，部署训练任务。
“真是……阴魂不散！哪哪儿都有他啊！！” 虞小满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挠墙。“看帅哥的好心情瞬间就没有了！”
她悻悻地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无奈地站在队列里，假装认真地听着训话，心里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算了算了，就当不认识。他是教官，我是学生，保持距离，平安度过这半个月就好！” 她默默祈祷着，希望这次军训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忽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熟悉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命令声：“全体都有！立正！”
虞小满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站在队伍正前方，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帽檐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陆怀瑾负责自己这一队？！
只见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队伍，周身散发着冷峻而威严的气场，与走之前最后一面的他判若两人。
虞小满彻底愣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这才是原本的他吧。
与此同时，站在队列前的陆怀瑾，面容冷峻，口令清晰严厉，完全符合一个标准军人的形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任务来得有多反常。
上面原本安排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干事来复旦带队军训，陆怀瑾却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甚至可以说是“抢”过来的。
整个科室都震惊了，毕竟陆怀瑾一向对这种“带孩子”式的学校任务敬谢不敏，认为太过琐碎，浪费时间和精力。他以往的理由都很充分：手头案子多，走不开。
但这次，他却以“接近年轻人，了解新时期学生思想动态”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硬是把这个任务接了过来。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个在复旦法学系新生名单上的名字，才是他破例的唯一原因。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队伍，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才在看台上，他一眼就看到新生群中的她，白的几乎发光的皮肤，穿着一身训练服，身姿居然是众多学生中少有的标准，这让他又是诧异了一番，自从认识虞小满以来，似乎每次都能让他惊喜。
此时看到她因为炎热和惊讶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陆怀瑾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冷硬。
“从今天起，由我陆怀瑾负责你们法学系的军事训练！我的要求很简单：服从命令，刻苦训练！听明白没有？”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白！”新生们参差不齐地回答，其中虞小满的声音最为平稳。
“声音太小！没吃饭吗？听明白没有！”陆怀瑾再次喝道，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掠过。
“明白！！”这一次，回应声响亮了许多。
虞小满面对这样的陆怀瑾，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男人味也太足了！！
烈日下，训练正式开始。
站军姿、齐步走……陆怀瑾的要求极其严格，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做到标准，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他穿梭在队列中，纠正着每个人的姿势，语气冷硬，毫不留情。
当他走到虞小满身边时，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能看到她鬓角滑落的汗珠，以及她因为用力而紧绷的侧脸。
“腿绷直！膝盖并拢！目视前方！”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比对待其他同学似乎更加严厉几分。
虞小满心中一紧，立刻依言调整，不敢有丝毫懈怠，心里却想着怎么来之前没告诉自己会来当教官？难道这个也要保密？
“全体都有！蹲下休息！”
教官的口令清晰有力，回荡在操场上空。
整个连队齐刷刷地做出反应，动作虽算不上完全整齐划一，但也带着训练后的纪律性，全体蹲了下去。
然而，经历过军训的人都清楚，这“蹲下休息”远非真正的放松。
姿势必须保持挺拔，重心压在一只脚上，另一条腿弯曲，时间一长，大腿肌肉便开始酸麻打颤，比站着更磨人。
总指挥陆怀瑾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伐在队伍间巡视。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如同鹰隼审视着它的领地。
他转了一圈，最终脚步精准地停在了虞小满的正前方。
虞小满正努力维持着标准的蹲姿，尽量忽略小腿传来的抗议，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入陆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面无表情，让人完全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虞小满心里顿时拉起警报，冒出巨大的问号：他干什么？我哪里做错了？姿势不标准？还是……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陆怀瑾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那专注的凝视仿佛有形质的压力，让她逐渐感到头皮发麻。
周围的其他同学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无数道好奇、探究的视线偷偷汇聚到她身上。
虞小满感觉自己快要崩不住了，内心疯狂腹诽：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这太引人注目了！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移开视线时，陆怀瑾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峻，穿透了整个安静的队伍：
“你！出列！”
“是！”
虞小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起立，小跑出队伍，在陆怀瑾面前立正站好。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陆怀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依旧锁死在她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审问的意味：“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列么？”
……废话，我怎么可能知道！虞小满心里嘀咕，但嘴上还是严格按照纪律要求，抬高音量回答：“报告！不知道！”
陆怀瑾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很好。回答的时候知道喊‘报告’，这个细节，我可还没正式教过你们。”
虞小满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糟糕！这是她上一世军训形成的肌肉记忆，自然而然就带出来了！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刚开始军训哪能这么熟练？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合理的解释，陆怀瑾的下一句话让她彻底懵了。
“还有，”他的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双腿和姿态上，“你的下蹲姿势，是标准武警的跨立蹲姿，和我们教的解放军基础蹲姿发力点和腿型有细微差别。谁教你的？”
虞小满瞬间傻眼了。
她哪里分得清武警和解放军的蹲姿区别？！只是下意识就用了上一世被教官严格纠正过无数次的动作。
她下意识地飞快瞟了一眼周围还蹲着的同学——经过陆怀瑾的提醒，她才发现，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别人的似乎更随意一些，而她则下意识地绷得更紧、更规整。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硬着头皮，声音都比刚才虚了几分：“报告……书上看的。”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蹩脚得可笑，哪本书会教这个？
等待她的是长达五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怀瑾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所有伪装，看到她灵魂深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虞小满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以为自己露馅了。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指尖微微发凉时，陆怀瑾却什么也没追问，只是沉声道：“归队。”
“是！”虞小满如蒙大赦，立刻敬礼，转身小跑回自己的位置，感觉后背都快被那道目光灼穿了。
她刚重新蹲下，就听到陆怀瑾面向全体，下达了真正的赦令：“全体都有，原地解散，休息十分钟！”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同学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活动着酸麻的腿脚站起身来。
虞小满在休息的间隙，借着喝水的掩饰偷偷望向他时，偶尔会捕捉到他站在树荫下，目光深远地望向她这个方向，但当她的视线对上时，他又会立刻移开，恢复那副冷面教官的模样。
虞小满握着发到的军用水壶，喝了一口凉白开，心里五味杂陈。
这陆科长……他的心思，真是深沉···只要碰上他，自己总是要在细节上被他挑出错。
刚才的事情到底过关没过关啊···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吧···这种莫名而来的压力，让她很烦躁。
而她那三位家境优渥的室友，此刻正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这位英俊又严厉的教官，语气中充满了好奇与兴奋。
虞小满低下头，看着地上被踩实的泥土，心中郁闷、烦躁、又无力···
以她两世为人的阅历和沉淀下的心性，平日里应对各种人情世故都可谓游刃有余，波澜不惊。可偏偏这次对上的是陆怀瑾——一个常年搞反间谍侦察、嗅觉比猎犬还敏锐、专抠细节的行家！他那些问题，句句都精准地戳在她最难以解释、最容易被忽略的细微之处上。
那种仿佛被看穿、却又无法言明的憋屈感和隐隐的慌乱，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虞小满也罕见地有些破防。
归队后，她趁着众人注意力稍稍分散，极少见地、带着点迁怒的意味，下意识用脚尖踢开了旁边一颗碍眼的小泥石块。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没能逃过一直悄悄关注着她的室友周晓薇的眼睛。
周晓薇不经意间瞪大了眼，轻轻吸了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虞小满露出除了平淡从容、温和疏离之外的其他情绪！
她立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苏晴，又给另一侧的李曼递了个眼神。三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虞小满身上。
李曼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带着点天生的优越感。她出身军人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军姿队列是所有人里最标准挺拔的，刚才还被陆教官当众点名表扬了，这让她颇为自得。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虞小满太惹眼了。
平时大家穿着常服，虞小满衣着朴素，还能说是不起眼。可现在所有人都统一穿上了这身灰绿宽大的作训服，泯灭了外在的装饰，反而将每个人最本真的气质和底子暴露无遗。
虞小满的身姿挺拔如小白杨，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和利落感，尤其是那张脸，素面朝天，却明净清丽，在烈日下仿佛自带光晕，生生把周围一众女生都比了下去。
不仅是自己连队里的，就连其他方阵休息时，也总有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落在她身上。
甚至听说还有别的系、别的学院的男生，训练间隙特意绕远路跑过来，就为了好奇看一眼法律系这个传闻中气质绝佳的新生。这种无声的吸引力，让心高气傲的李曼和其他女生们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意和比较的心思。
苏晴则小声嘀咕：“小满这是怎么了？刚才陆教官跟她说什么了？看她好像有点…烦躁？” 周晓薇摇摇头，压低声音：“不知道啊，不过第一次见她有情绪？”
而被讨论的当事人虞小满，此刻正微微抿着唇，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迅速收敛了情绪，重新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踢石头的人不是她。只是心底，却因为陆怀瑾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敲响了警钟。
虞小满打定了主意要低调行事，将“高度警惕、绝不犯错”八字箴言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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