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空气，带着一股熟悉的尘埃味道。
许烨在自己的床上坐了很久，没有开灯。
窗帘的缝隙里透进城市彻夜不息的光污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模一样。
书桌上的电脑，衣柜门上贴着的海报，还有那颗放在角落、已经很久没碰过的篮球。
身体里，那股源自幽影的力量沉静地流淌，像一条冰冷的地下河。
它没有消失，反而与他的血液、骨骼乃至灵魂都交融在一起，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五指在昏暗中张开。
没有风。
但桌上的一支笔，却自己滚动了半圈，然后停下。
这是【幽影之王】带来的细微改变，对周遭物质近乎本能的微弱影响。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
拧开瓶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客厅里，父母房间的门紧闭着，传来父亲均匀的鼾声。
许烨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冲淡身体里那股更深邃的寒意。
……
接下来的几天，许烨过上了前所未有的规律生活。
他不再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开始帮着家里做些零碎的家务。
早上，他会拿着扫帚，将家里不大的客厅和房间都清扫一遍。
他的动作很轻，效率却高得惊人，那些平时难以清理的死角，在他手下都变得一尘不染。
母亲张兰从菜市场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家，脸上带着惊讶。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懒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许烨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她手里的菜篮，拎进了厨房。
“妈，今天做什么菜？”
张兰一边系上围裙，一边乐呵呵地报着菜名：“买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还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她看着儿子在水池边认真清洗蔬菜的背影，心里感到一阵欣慰。
这孩子，从前毛毛躁躁的，这几天却稳重了许多，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
是长大了吗？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儿子终于懂事了。
厨房里，许烨低头洗着菜。
水流冲刷着他的手指，那双被【幽冥之眼】改造过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每一片菜叶上附着的微小颗粒。
这种极致的感官，让他与这个熟悉的世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
一切都太清晰了，清晰到失真。
晚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
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关于近期在全球范围内出现的‘倒计时’现象，专家呼吁民众保持冷静，切勿听信谣言。据悉，近几日因此现象引发的恶性事件数量激增，多地社会秩序受到严重影响……”
新闻画面上，是一些混乱的街景和神情惶恐的人群。
饭桌上的气氛，随着新闻的播报，逐渐凝重下来。
父亲许建国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张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事重重。
她偷偷看了儿子一眼，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
“小烨……”
“嗯？”许烨抬起头。
“那个……新闻上说的那个倒计时，你知道吗？”
许建国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接上话头：“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手上有倒计时的人，最后都会出事。你……没遇到过吧？”
夫妻俩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许烨身上。
空气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主持人公式化的播报声。
许烨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咽下嘴里的饭，然后平静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将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干净的手臂。
“没有。”
一个字。
简单，干脆。
许建国和张兰凑近了仔细看，确认儿子的手臂上确实没有任何数字或印记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开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张兰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卸下了一个天大的包袱，“吓死我了，我就怕你这孩子也摊上这事。”
许建国也重新拿起筷子，语气轻松了不少：“我就说嘛，咱们家都是本分人，那种邪门歪道的东西，沾不上边。”
饭桌上的氛围，重新恢复了平常的温馨。
父母开始聊起家长里短，讨论着菜价的涨跌，邻居家的闲事。
许烨默默地吃着饭，没有再说话。
他清楚，自己撒了谎。
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不仅有倒计时，还在一个充满怪物的世界里厮杀求生，甚至变成了某种不再纯粹是人的存在……
他们会崩溃的。
这个秘密，只能由他一个人来背负。
这顿饭，他吃得食不知味。
那份属于家庭的温暖，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排斥在外。
他身处其中，却又游离其外。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几天后的傍晚，许烨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发小，王越铭。
电话一接通，王越铭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喂！烨子！干嘛呢？没死吧？”
许烨把手机拿远了点，淡淡回应：“没死。”
“那就行！我跟你说个事儿，咱们高中同学，准备搞个聚会，就在这周六晚上，地点在‘君澜’，来不来？”
高中同学聚会。
许烨的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面孔。
他的高中算不上一流，班上大部分同学的归宿都是普通的大专，毕业后便各奔东西，没什么联系。
“没兴趣。”他回答得很干脆。
“别啊，哥们！”王越铭在电话那头哀嚎起来，“给点面子行不行？这次聚会可是我组织的！”
许烨对王越铭的性格了如指掌。
嘴碎，爱开玩笑，人菜瘾大，是典型的气氛组担当。
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为人仗义，是许烨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真正信得过的朋友。
两人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近。
也只有在王越铭面前，许烨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你组织的我才更不想去。”
“我靠！许烨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王越铭夸张地叫道，“是不是最近偷偷摸摸干什么大事去了，连兄弟都不认了？”
许烨沉默。
王越铭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说真的，烨子，这次你得来。”
“为什么？”
“那个……柳如烟也来。”
听到这个名字，许烨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
原本就没什么波澜的心绪，骤然沉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只是没兴趣，那么现在，他是真的不想去了。
“不去。”
他的拒绝，比之前更加坚决。
电话那头的王越铭急了，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
“不是，你听我说啊！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在追咱们班的陈静嘛！就那个戴眼镜，文文静静的那个！”
“这次聚会，我准备跟她表白。我……我有点虚，怕被当众拒绝了下不来台。你是我最好的哥们，你得来给我壮胆啊！”
“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顶不住啊！万一我到时候一紧张，胡言乱语，把事搞砸了怎么办？”
王越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许烨能想象出他此刻抓耳挠腮的样子。
以王越铭的性格，真让他一个人上，确实有可能把一场表白搞成一出闹剧。
一阵挣扎之后，许烨最终还是松了口。
“……知道了。”
“耶！我就知道你够意思！”王越铭瞬间满血复活，“周六晚上七点，‘君澜’门口，不见不散啊！我先挂了，还得去通知其他人！”
电话被挂断。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许烨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望向远处城市的霓虹，那些闪烁的光点，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柳如烟。
一个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快要忘记的名字。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重新被提起。
过去那些青涩、冲动、最终却不欢而散的往事，如同被搅动的池底淤泥，再一次，悄然泛起。
许烨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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