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外的厮杀声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只剩下山风穿过岩隙的呜咽,以及隐约传来的、属于山越族战士打扫战场的低沉呼喝。
流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通道口,她身上的兽皮短褂沾染了几处暗红的血迹,短刀也已归鞘,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大战后的肃杀与疲惫。
“追兵已暂时击退,但此地不宜久留。”她语速很快,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谢擎和脸色苍白的谢灼华,“大祭司传来消息,要立刻带你们去见他。”
大祭司?谢灼华心中一动,想起流云之前提及的寨中主事者。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此刻除了信任这些出手相救的“守山人”,他们已无路可走。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再次将父亲背起。谢擎的身躯对于重伤未愈的她而言沉重无比,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与近乎枯竭的力气,但她咬紧牙关,眼神坚定。
跟随流云走出通道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幅奇诡而壮丽的景象扑面而来,让谢灼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自然溶洞与外部悬崖结合形成的奇异空间之中。头顶是倒悬的、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有些钟乳石尖端甚至还滴落着清澈的水珠,在下方幽深的水潭中激起圈圈涟漪。而溶洞的一侧,则是敞开的、通往外部云雾缭绕群山的巨大裂口,天光与山风由此涌入。
就在这半天然半人工的宏伟空间内,一座充满蛮荒与神秘气息的村寨依附着岩壁与钟乳石林修建而成。无数座吊脚楼以粗大的原木和坚韧的藤蔓为基,巧妙地架设在突出的岩石或巨大的钟乳石之上,彼此之间由蜿蜒盘旋的藤索栈道相连,如同巨大的蜂巢,又似山魈的巢穴,与这原始的环境浑然一体。一些身着类似流云服饰的山越族人,正从那些吊脚楼中或栈道上投来或好奇、或警惕、或友善的目光。
而整个村寨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空间最深处、靠近岩壁的一座完全由某种白色玉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祭坛呈圆形,共有九级台阶,通体散发着温润而圣洁的微光,与周遭粗犷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整个寨子跳动的心脏与灵魂所在。
流云没有停留,径直带着谢灼华,沿着一条通往那白玉祭坛的、相对平缓的石阶向上走去。
越是靠近,谢灼华越能感受到那祭坛散发出的古老而磅礴的气息,与她体内的“星烬”之力隐隐产生着某种共鸣,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厚重与苍茫的意蕴。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祭坛顶部的景象清晰起来。
祭坛中央,矗立着一面约一人半高、通体莹白、光滑如镜的玉璧。玉璧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表面流淌着如水波般的光华,内部似乎有云雾氤氲,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景象。
而在玉璧之前,静静地站立着一位老者。
他身着一件极其繁复、由各种色彩斑斓的鸟类羽毛与不知名兽皮编织而成的祭服,头上戴着插有七根不同颜色翎羽的高冠,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古朴、顶端雕刻着狰狞蛇头的深色木杖。他的面容苍老得如同千年古树的树皮,布满了深深的沟壑,一双眼睛却并未因岁月而浑浊,反而如同两口深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一种洞穿世事的沧桑。
他,就是山越族的大祭司。
当谢灼华背负着谢擎踏上祭坛的瞬间,大祭司那深邃的目光便越过了她,直接、精准地落在了昏迷的谢擎身上。那目光仿佛带有实质的重量,让谢灼华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良久,大祭司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古老,仿佛来自时间的源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
“命运的齿轮……被鲜血与星辰扰动……终于,开始转动了。”
他的话语如同预言,又似叹息,在这寂静的祭坛上回荡。
他抬起枯瘦的手,用那蛇头木杖,指向祭坛中央那面流光溢彩的白色玉璧。
“将他……放到‘溯影玉璧’前吧。”
大祭司的目光转向谢灼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有奇异的光芒流转。
“迷失的灵魂,混乱的识海……或许,唯有这能映照过往与真实的‘溯影之壁’,能从他破碎的记忆深处,打捞出更多……关于‘影’与‘鳞契’的真相碎片。”
溯影玉璧?能映照过往与真实?
谢灼华心中巨震!世间竟有如此神异之物?难道它能窥探父亲记忆中的秘密?
她不敢怠慢,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谢擎安置在玉璧前,让他背靠着冰冷莹润的璧身。
大祭司缓步上前,站在谢擎身侧。他闭上双眼,双手握住蛇头木杖,置于胸前,口中开始吟诵起一种古老而晦涩、充满奇异韵律的咒文。那咒文声调起伏,时而高亢如鹰唳,时而低沉如地鸣,伴随着他的吟诵,祭坛周围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开始汇聚,空气微微扭曲。
而那面“溯影玉璧”,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原本平滑如镜的璧面,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一圈圈柔和的白色涟漪。涟漪中心,光芒逐渐凝聚、变幻,最终,浮现出了模糊而晃动的景象!
那似乎是……谢擎的记忆碎片!
谢灼华屏住呼吸,死死盯住玉璧。
最初的景象混乱不堪,是战场上的烽火、冰渊的寒冷、石窟的崩塌……但很快,这些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梳理,开始指向某个特定的、深藏的记忆节点!
玉璧上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那似乎是一间书房,陈设古朴,点着昏暗的油灯。年轻的谢擎(比谢灼华在“星墟”中见到的更为成熟稳重些)正与一人对坐。
当看清与谢擎对坐之人的面容时,谢灼华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惊呼出声!
那人,并非想象中的金莲会成员,也非蛮族或朝中大臣,而是……身穿着明黄色常服,头戴翼善冠,面容威严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沉的中年男子——
当朝皇帝,萧圭!
竟然是皇帝?!父亲私下里见过皇帝?!
画面中,年轻的谢擎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一种沉重的压力。而皇帝萧圭,则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开口(虽然没有声音传出,但通过口型和那沉重的氛围,谢灼华能“读”懂其意):
“……谢卿,北境之局,关乎国本。‘魇龙’之患,非寻常兵戈可解。朕知你谢家世代忠勇,更与那‘隼墟’颇有渊源……此‘逆鳞’,乃关键之物,朕交付于你,望卿善用之,以镇国运,解北境之危……”
皇帝的手中,托着的,正是那枚漆黑冰冷的“逆鳞”玉佩!
他竟然是将“逆鳞”主动交给父亲的?!还知晓“隼墟”的存在?!那为何后来又有那份指控谢家为前朝余孽、意图不轨的密档残页?!
画面再次波动,切换。
这一次,是在一座偏僻的宫殿角落,灯光更加昏暗。谢擎的面前,换成了另一个身影——一个穿着宦官服饰、面容阴柔苍白的老者!那老者的腰间,悬挂着一枚眼熟的、含苞待放的金莲令牌!
老宦官脸上带着谄媚而诡异的笑容,正将一份密封的卷宗,悄悄塞给谢擎,嘴唇翕动:
“……谢帅,此乃陛下密旨……‘金莲’之事,关乎社稷安稳,需暗中配合……日后,自有您谢家的一份从龙之功……”
金莲会!皇帝身边的宦官,竟然是金莲会的人?!还传达所谓的“密旨”,让父亲配合金莲会?!
谢擎在画面中,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攥着那份卷宗,手背青筋暴起,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种被背叛的冰冷。
画面剧烈晃动,似乎显示着谢擎当时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幅更加隐晦的场景——
那似乎是在北境帅府的深夜,谢擎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冰冷的月色。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逆鳞”玉佩,另一只手中,则拿着那份来自金莲会宦官的所谓“密旨”卷宗。
他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奋笔疾书!那笔迹,正是谢灼华无比熟悉的、父亲写血书时的笔迹!
而他书写的内容,透过玉璧模糊地显现出几个关键词——
“……虚与委蛇……将计就计……”
“……‘逆鳞’之用……绝非镇压……实为……”
后面的字迹被翻涌的雾气遮挡,难以辨认。
但紧接着,谢灼华看到,父亲在写完之后,并未将那份书信送出,而是走到灯前,将其点燃!火焰吞噬了纸张,也吞噬了他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他无声地吐出几个字,那口型,谢灼华看得分明:
“……对不住了……陛下……”
“……为了……这北境……苍生……”
玉璧上的画面到此,如同耗尽了力量,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本光滑莹润的模样,只剩下内部氤氲的云雾缓缓流转。
大祭司也停止了吟诵,缓缓睁开双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深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祭坛上一片死寂。
谢灼华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脑海中如同有惊雷滚滚炸响!
皇帝亲手赐予“逆鳞”?身边宦官是金莲会成员?传达密旨让父亲配合?而父亲……早已识破?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在暗中布局,准备反抗?!
那所谓的“谢家谋逆”的指控……难道从一开始,就是皇帝自导自演,或者是他与金莲会联手布下的、用来除掉早已不受控制的父亲和谢家的局?!
那“影”……难道指的就是皇帝?或者说,是隐藏在皇帝身后、操控着金莲会的那只真正的黑手?!
巨大的阴谋与背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父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父亲一直以来,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与危险!他独自周旋于皇帝、金莲会与北境安危之间,如履薄冰!
而这一切的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溯影玉璧”揭示的惊人真相让谢灼华心神剧震,几乎难以自持。然而,未等她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已然恢复平静的玉璧,竟再次产生了异变!玉璧中心,那氤氲的云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颜色由白转灰,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漆黑!紧接着,一双毫无感情、冰冷、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巨大无比的幽蓝色竖瞳,猛地自那漆黑之中浮现,死死“盯”住了祭坛上的谢灼华与大祭司!一个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重叠而扭曲的意念,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脑海:“……找到……你了……‘星烬’的……继承者……还有……‘守山人’的……老骨头……” 是那“寂灭之念”!它竟然能通过玉璧反向追踪而来?!大祭司脸色骤变,蛇头木杖重重顿地,厉声喝道:“快!切断与玉璧的联系!它苏醒了更多!” 但那双幽蓝竖瞳中,却猛地射出了两道凝练的暗紫色光束,如同跨越了空间,直取谢灼华与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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