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大爷，头发花白如霜，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如瓶底的老花镜。
他正蜷缩在摊位后的一张小板凳上，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台老旧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的评书，那沙沙的电波声混杂着说书人铿锵顿挫的嗓音，与周遭古玩市场的喧嚣格格不入。整个摊位上都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听到叶尘的问话，老大爷才缓缓将目光从收音机上移开，耳朵似乎有些背，茫然地抬起头问道：“啊？小伙子，你说什么？”
叶尘耐着性子，提高了些许音量，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同时用手指了指那个被压在故纸堆最深处的黄色卷轴。
“哦——！你说那个啊！”
老大爷这才反应过来，他顺着叶尘手指的方向，眯缝着昏花的双眼看了半天，才总算辨认清楚是哪个东西。
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用一种极其随意的语气开口说道：
“那个啊，不知道是哪次去乡下收旧书的时候，人家当添头，顺手塞给我的。”
“就是一个破布卷，颜色倒是挺黄的，我还以为是以前大户人家办丧事时用来写挽联的黄布呢。”
“放我这儿都好几年了，一直也卖不掉，也没人瞧得上。嫌它占地方，我都寻思着过两天就拿回家当抹布用了，吸水肯定不错。”
老大爷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伸出那双布满了老年斑的、干瘦如枯枝的手，费力地将压在上面的那堆破书烂报纸给扒拉开，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然后，他将那卷承载着一个王朝最后悲鸣的、无价的崇祯圣旨，像抽出一根烂木头一样毫不在意地抽了出来，随手就扔在了摊位上。
“啪嗒”一声轻响。
那卷黄绫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竟滚落到了地上，还恰好沾上了一片不知被谁丢弃的、湿漉漉的烂菜叶子。
那一瞬间，叶尘的心都跟着狠狠地揪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而他的脑海里，那个属于崇祯皇帝的、充满了帝王威严与滔天悲愤的心声，如同惊雷般再次悲愤地咆哮了起来！
“放肆！大胆！”
“你这无知村夫！竟敢……竟敢如此对待朕的亲笔圣旨！此乃凌迟之罪！你可知罪？！”
咆哮声稍歇，随即转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屈辱：
“等一下！那个年轻人！对，就是你！快！快把朕捡起来！朕的龙袍（指圣旨上的云龙纹）都沾上污泥了！快啊！”
……
叶尘强忍着心中的激荡，迅速蹲下身，动作轻柔地用两根手指将那卷圣旨从地上无比珍重地拈了起来，仿佛那不是一卷布，而是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卷圣旨在被他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仿佛发出了一声既满足又委屈至极的“呻吟”，一股源自四百年前的沧桑与悲凉，顺着他的指尖，直抵心底。
叶尘站起身，将圣旨上的菜叶和尘土小心翼翼地拂去，对着依旧在听评书的老大爷故作轻松地问道：
“大爷，我看这布料子还行，挺厚实的，我买回去擦桌子用。您开个价吧。”
老大爷头也没抬，全部心神依旧沉浸在评书里“关公战长沙”的精彩情节中，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口说道：
“嗨，一个没人要的破布卷，还开什么价啊！”
“你要是真喜欢，看着给个百八十块的就赶紧拿走！拿走！别耽误我听书！”
一百块？！
叶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件见证了明朝覆灭的、崇祯皇帝的亲笔圣旨，一件足以让任何一座国家级博物馆都为之震动、甚至可以列为镇馆之宝的顶级国宝！
就卖一百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这巨大的、如同天降神迹般的幸福感而漏跳了一拍！
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笑，叶尘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我就是随便买块抹布”的淡定表情，甚至还刻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嫌弃。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郑重地递到了老大爷的手里。
“好嘞，大爷，那就一百块，您收好。”
老大爷接过钱，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胡乱塞进了自己那破旧的中山装口袋里，然后迅速转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去听他的评书了。
仿佛在他眼里，这桩交易的价值，还远不如评书里关羽劈出的那一刀来得重要。
而叶尘则将那卷温热的、仿佛承载着数百年历史重量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初生婴儿般收入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历史重量，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
至此！
一个小时的斗宝时间，正式结束！
叶尘，总共花费十万零一百元！
赵峰，则花掉了整整一百万！
双方各自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从朝天宫古玩市场的不同方向，朝着那最终的审判之地——珍宝轩汇聚而去！
珍宝轩内。
气氛早已凝重如水，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了大门口，等待着两位主角的归来。
很快，赵峰的身影率先出现了。
他意气风发，满面红光。身后跟着几名助理，用一辆专用的手推车，小心翼翼地推着他们搜罗来的七八件“重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指挥着助理，将那些“宝贝”一件一件地、郑重其事地摆放在了那张长长的鉴定台上。
一时间，整个鉴定台都显得珠光宝气，霞光流转，蔚为壮观。
赵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稳操胜券。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姗姗来迟的叶尘，用一种胜利者般的、充满了怜悯的语气嘲讽道：
“叶尘，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你的呢？”
“哦，我倒是忘了，你就只有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庙里淘汰下来的破炉子，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烂布卷？”
“哈哈哈哈！”
他的话，再次引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尘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同情、鄙夷与幸灾乐祸。
只见叶尘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鉴定台的另一端。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将那个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宣德炉，和那卷看起来破破烂烂、颜色暗沉的黄绫圣旨，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一边是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器型多样，熠熠生辉。
另一边是孤零零的两件“破铜烂铁”，寂寥无声，黯淡无光。
那强烈的、充满了巨大视觉冲击力的对比，瞬间烙印在每个人的眼中。
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比赛似乎已经提前分出了胜负，再无任何悬念。
赵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和轻蔑。
苏晴鸢的心则瞬间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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