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的早。
当那第一缕带着些许凉意的晨光穿透了笼罩着这座古老城市的薄雾时，位于东三环的潘家园旧货市场早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这里是整个华夏乃至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古玩“圣地”。
更是无数抱着“一夜暴富”梦想的淘宝者们的“天堂”与“地狱”。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无尽诱惑与致命陷阱的修罗场。
每天，都有人在这里花几百块钱捡到一个价值连城的惊天大漏，从此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也同样，每天，都有更多的人在这里倾家荡产，买回一屋子的“国宝帮”赝品，最终血本无归，抱憾终身。
叶尘一大早就打车来到了这里。
当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看着眼前那片占地近五万平米、一眼望不到头的、由无数个地摊和店铺组成的“钢铁森林”时，即便是早已见惯了金陵朝天宫鬼市的他也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规模，这气势，简直是金陵鬼市的十倍都不止！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有穿着老头衫、提着马扎、揣着放大镜的京城老大爷。
有西装革履、大腹便便、身后跟着保镖和“掌眼”师傅的外地大老板。
更有金发碧眼、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外国游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泥土、汗水、煎饼果子和老旧器物所特有的、充满了历史尘埃的复杂味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正宗的康熙爷御用鼻烟壶，祖传的宝贝，今天家里急用钱，吐血大甩卖了啊！”
“看一看，瞧一瞧！刚从河南乡下收上来的北宋汝窑笔洗！包老包真！假一赔十！”
“哥们儿！有眼光啊！我这可是战国的水晶杯！跟国博里那个一模一样！全球限量，就这一件！给你个友情价，八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
一阵阵充满了江湖气息的、热情洋溢的叫卖声从四面八方钻入叶尘的耳中。
他看着那些被摊主们吹得天花乱坠的“国宝”，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启幕。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那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地走进了这片传说中的藏宝之地。
然后，他开启了他那逆天无比的金手指——
万物心声！
下一秒！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堪称是史诗级的、嘈杂到足以让精神病人当场崩溃的“噪音”洪流如同引爆了一万颗原子弹，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彻底地懵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小心掉进了粪坑里的正常人，周围的每一个“东西”都在用一种最尖锐、最刺耳、最不要脸的方式向他疯狂地嘶吼着！炫耀着！自己的“假”！
“看什么看！没见过塑料仿的玉扳指啊？！我这上面的‘满绿’是拿记号笔涂上去的！厉害吧！”
“大哥！大哥！我求你别用你那放大镜照我了！我这‘鸡油黄’是拿鞋油抛光的，你再照一会儿都化了！”
“我是上个礼拜刚从景德镇批量生产出来的‘元青花’！我们一个流水线一天能生产一万个！我还有个兄弟昨天刚被一个山西煤老板花五十万买走了！哈哈哈哈！傻逼！”
“我是一个明代的宣德炉！——的仿制品！我肚子底下那个‘大明宣德年制’的款是拿激光刻上去的！是不是很逼真？！”
“救命啊！我他妈就是一个啤酒瓶底子！被这老头儿磨了磨就敢冒充汉代的玻璃种翡翠！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谁来救救我啊！”
“我身上这土是昨天拿我和了点泥巴在微波炉里高火转了三分钟才‘烧’出来的‘生坑’特征！服不服！就问你服不服！”
“大哥，别摸了，再摸我这二维码的贴纸都要被你搓掉了！我才刚出厂三天啊！”
“我是一个唐三彩的马！——的屁股！我的头和身子在上个礼拜的运输途中摔碎了！现在我就是个残次品！我好惨啊……”
成千上万种！
此起彼伏！
充满了炫耀、抱怨、哭喊、谩骂的“心声”如同决了堤的、由无数垃圾组成的、充满了恶臭的洪水疯狂地、毫无节制地涌入叶尘的大脑！
“嗡——！”
叶尘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反复地穿刺着！
剧烈的、针扎般的刺痛感让他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他连忙一个踉跄，扶住了旁边的一个电线杆，那英俊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豆大的、冰冷的汗珠！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下马威！
这绝对是潘家园给他这个来自金陵的“捡漏王”送上的一份史无前例的惊天——下马威！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京城古玩圈的人都说潘家园是“英雄冢”了！
这里的“水”根本就不是深不深的问题！
这里根本就他妈的是一片由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赝品所组成的、充满了剧毒的、足以将任何一个“专家”都给活活淹死的——汪洋大海！
在金陵，他凭借着“万物心声”可以轻松地从一堆沙子里挑出那一两颗金子。
可在这里！
这里根本就没有沙子！
这里他妈的全是由工业垃圾和电子废料组成的、足以将他这个“金手指”都给活活“吵”死的——信息垃圾场！
叶尘扶着电线杆，缓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几欲作呕的眩晕感。
他看着眼前这片依旧在喧嚣沸腾的、充满了罪恶与谎言的市场，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凝重与忌惮！
他知道，自己之前确实是有些小觑天下英雄了。
他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尝试着将自己那如同雷达般四散开来的“心声”感知能力慢慢地收拢、聚焦。
他不再去“听”所有东西的声音。
而是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开始主动地、有选择地去屏蔽那些充满了“假”的、刺耳的噪音。
他将自己的心神彻底地沉静下来，只去感受那些可能会存在的、极少数的、带着历史沧桑感的、属于真品的微弱“气息”。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爆发了一万分贝噪音的迪斯科舞厅里，试图去听清某一个角落里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难！
难于上青天！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他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水，脸色也因为精神力的高度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除了让他头疼欲裂之外，他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值得他出手的像样的真品。
“呼……”
叶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揉了揉自己那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看来，自己这趟潘家园之行注定了要空手而归了。
他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开，先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去那嘉德的预展看看那只“会呼唤的梅瓶”。
然而！
就在他转身，即将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一个极其微弱的、充满了无尽悲伤与凄凉的、如同游丝般的——
“啜泣声”。
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充满了谎言的噪音。
如同最锋利的一把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划破了他那几乎要被撑爆的脑海。
轻轻地、轻轻地，在他的灵魂深处响了起来……
叶尘那即将迈出的脚步猛地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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