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的腊月,似乎格外的寒冷而漫长。当后金大军前锋的旗帜,如同嗜血的鸦群,出现在石门口守军视野尽头那被冻得坚硬的地平线上时,整个蓟北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不是游骑,不是斥候,而是成建制的、黑压压的骑兵队列,盔甲和兵刃在惨淡的冬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沉默的行进中带着一股踏碎一切的压迫感。
“呜——呜——呜——”
石门口主棱堡上空,凄厉的牛角号声冲天而起,打破了山野间死寂的紧张。这号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各处营垒、哨塔上相继响应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将这最高级别的警报传遍整个防区。
“敌军前锋!距此不足十里!”
“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刚刚初具雏形的棱堡工事间回荡。
原本还在争分夺秒进行最后加固作业的士兵和民夫们,如同被鞭子抽中一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士兵们抓起靠在墙边的燧发枪,迅速奔向指定的防御位置——那些角度刁钻的射击孔后、低矮的胸墙下、以及棱堡突出的锐角顶端。炮手们则最后一次检查炮位,清理炮膛,将实心弹、霰弹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人的动作都带着训练有素的迅捷,但紧绷的面庞和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大战来临前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悸动。
孙应元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下,登上了石门口主棱堡的最高处。他没有穿戴显眼的将官盔甲,依旧是一身与普通士兵制式相近的戎服,举着皇帝赐予的那架单筒望远镜,死死盯住远方那逐渐放大的黑色潮线。
视野中,后金前锋约有两千骑,并未直接发起冲锋,而是在数里外开始减速,最终停下。他们散开成松散的队形,一部分精锐哨骑如同猎犬般前出,小心翼翼地逼近,试图窥探明军防线的虚实。更多的骑兵则立马于远处,冷漠地注视着这片突然出现的、带着怪异棱角的土木工事群,似乎在评估,在疑惑。
“建奴在试探。”孙应元放下望远镜,声音低沉而冷静,“他们没见过棱堡,不敢贸然进攻。” 他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快速下令:“告诉所有炮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放他们近前,让火铳队伺候!各棱堡、半月堡之间,注意火力衔接,没有死角!”
命令被迅速传达。整个新军防线如同一个缓缓收紧拳头、却引而不发的巨人,沉默地等待着。
与此同时,远在遵化城外的后金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并非一片乐观。
皇太极端坐在虎皮椅上,听着刚刚返回的前锋将领的禀报,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帐中,代善、莽古尔泰、阿敏等贝勒,以及范文程等汉人谋士皆在列。
“大汗,明军在前方石门口、白草洼一带,修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营垒。”前锋将领跪在地上,语气带着困惑,“其形如怪星,多具棱角,壕沟纵横交错,与我等以往所破之城寨、营垒皆不相同。观其旗帜,当是那支被称为‘新军’的明军所在。”
“怪星?”莽古尔泰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明狗就会弄些奇技淫巧!管他什么形状,我八旗勇士一个冲锋,便能踏为平地!”
阿敏也附和道:“不错,据遵化俘获的明狗官吏供称,这支新军成军不过数月,全是些没上过战场的雏儿,仗着些犀利火器罢了。野战或许能逞一时之威,守城?哼,我大军压境,吓也吓破他们的胆!”
然而,皇太极却没有轻易下结论。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范文程:“范先生,你怎么看?”
范文程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大汗,明军此番举措,确实反常。坚壁清野,已是断腕之举。如今又修筑此等怪异工事,其主帅孙应元,绝非庸碌之辈。前日游骑受挫,可见其火器确有过人之处。如今倚仗这‘怪星’营垒,恐是欲扬长避短,充分发挥其火器之利。我军……不可不防。”
皇太极微微颔首,他能在努尔哈赤诸子中脱颖而出继承汗位,靠的绝非仅仅是勇武。他的谨慎和多疑,有时更胜其父。“传令前锋,暂不急于进攻。多派斥候,环绕其营垒,细细探查,寻找薄弱之处。再令汉军旗准备楯车、云梯,明日拂晓,先试探性攻击一次,探探虚实!”
“嗻!”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缓缓笼罩了蓟北大地。后金军庞大的营盘在远处铺开,星星点点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而明军这边,石门口、白草洼等处的棱堡工事内,却只有极其微弱的光亮,大部分区域严格执行着灯火管制,陷入一片压抑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棱堡内部,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士兵们抱着燧发枪,靠着冰冷的土木墙壁休息,没有人能够真正入睡。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尽管训练有素,尽管信任手中的武器和这奇特的工事,但当死亡如此真切地逼近时,没有人能够完全坦然。
在第一司防御的一段胸墙后,小旗官赵胜挨个检查着部下士兵的装备和状态。
“狗子,检查火绳和火药,别受潮了!”
“栓子,眼睛放亮点!今晚建奴说不定会偷营!”
他走到李狗儿身边,发现这个年轻的士兵身体在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攥着枪杆,指节发白。
“怕了?”赵胜低声问。
李狗儿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旗官……我……我就是有点冷……”
赵胜拍了拍他冰冷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冷就对了,说明你还活着。记住,怕也没用!想想那些被鞑子祸害的乡亲!想想陛下和孙将军对咱们的期望!咱们现在守着的,不只是这堆土墙,是咱们身后的爹娘姐妹,是大明的国门!鞑子也是肉长的,挨了枪子一样会死!明天,就跟平时操练一样,听号令,瞄准了打!咱们的火铳,比他们的弓箭厉害十倍!”
类似的话语,在各处阵地上,由各级军官、士官重复着。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有最朴实、最直接的鼓励和命令,如同磐石般,试图稳住这些初次面临大战的年轻士兵们的心神。
孙应元没有休息,他带着亲卫,打着昏暗的气死风灯,再次巡视各处关键阵地,检查岗哨,查看火炮固定,甚至亲手帮一个紧张的年轻炮手紧了紧炮车轮子的卡榫。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士兵心中那份不安似乎就能平息几分。
巡视到主棱堡一角,他遇到了同样未眠的周擎苍。
“总镇,弟兄们……状态还行。”周擎苍低声道,但眉宇间的忧色难以掩饰。
孙应元望着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点点敌营火光,缓缓道:“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第一次上阵时,也一样。但恐惧打不垮我们,能打败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告诉弟兄们,我相信他们,陛下也相信他们。明日,便是我们新军,名扬天下之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刚刚接到塘报,袁崇焕督师的关宁铁骑,已过三河,最迟后日便能抵达蓟州。我们只需……坚守两日!”
周擎苍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在更后方的蓟州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朱国彦紧急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士兵被驱赶上城墙,但城头灯火通明,人影惶惶,军官的呵斥声、士兵的抱怨声、以及城中富户收拾细软准备随时逃跑的混乱交织在一起,与远处新军阵地那死寂般的沉着形成了可笑而又可悲的对比。
夜,更深了。北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棱堡尖锐的棱角,发出鬼哭般的声音。明天,当第一缕曙光撕裂这沉重的黑暗时,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将注定被滚烫的鲜血所浸染。这是新军的初啼之战,也是决定大明北疆命运的关键一役。血战前夜,无人能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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