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雾还恋恋不舍地缠绕在山腰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晨露混合的、带着凉意的湿润气息，隐约还能嗅到远处飘来的、尚未散尽的淡淡尸臭。通往358团防区边缘几个村庄的土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连平日里最常见的野狗都销声匿迹，只有风卷着沙尘和枯叶，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打着旋儿，透着一股死寂。
日军针对周边区域的“例行扫荡”，如期而至。这次来的不是平田大队那样的主力，而是一个中队的日军，配属着更多的伪军，像一把粗糙的梳子，企图将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土地再细细地篦一遍，清除抵抗力量，掠夺物资，震慑人心。
然而，这一次，他们遇到的阻力，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楚云飞站在团部指挥所里，面前的地图上，代表着日军扫荡路线的蓝色箭头，如同几条笨拙的毛虫，正在缓慢而粗暴地向前蠕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紧张，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狩猎前的平静。
“命令，”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达到各营连以及新组建的、由各连抽调精锐和熟悉地形的民兵混编的游击分队，“按三号反扫荡预案执行。各游击分队，以冷枪冷炮为主，袭扰敌军侧翼、后卫，专打其斥候、落单士兵和运输队。主力部队，隐蔽待机，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准暴露！”
“是！”
命令下达，整个358团防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却又诡异地安静着。主力部队悄然隐入山林、村庄的废墟和预设的隐蔽工事，如同潜伏的猎豹。而一支支人数不多、却异常精悍灵活的游击分队，则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川、密林和青纱帐中。
柱子如今已经是三连游击分队的一名队员了。他穿着和民兵换来的、打满补丁的土布衣裳，脸上涂抹着锅底灰和泥巴，趴在一处离大路不远的土坎后面，身下是带着露水的、冰凉的草丛。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已经跟他有了感情的老套筒，心脏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咚咚”直跳。在他旁边，是分队里枪法最好的老兵油子老葛，还有两个本地的民兵，一个叫山根，一个叫石头，两人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对鬼子的恨意和本地人特有的机警。
远处，日军的队伍出现了。土黄色的军服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刺刀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冷森森的光。队伍拉得老长，前面是伪军的尖兵，小心翼翼地探路，中间是日军的步兵，扛着机枪和掷弹筒，后面则是骡马拉着的辎重和驱赶着的、哭哭啼啼的民夫。
“稳住……等伪军过去，瞄着后面鬼子的军官和机枪手打……”老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沉稳。
柱子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着那些伪军尖兵胆战心惊地从他们前方几十米处走过，然后是日军的主力……一个骑着东洋马、挎着指挥刀的军官出现在他的瞄准视野里。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如同打破寂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骤然响起！不是柱子开的枪，枪声来自路对面更远一点的树林。
只见那个日军军官身子猛地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打！”老葛低吼一声，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砰！”“砰！”
柱子和山根、石头也立刻开火！子弹呼啸着飞向日军队伍，虽然准头参差不齐，但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让日军队伍一阵大乱！
“敌袭！”
“隐蔽！”
日军士兵训练有素地卧倒，机枪立刻开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疯狂扫射，子弹打得土坎上泥土飞溅，草叶纷飞。掷弹筒也“咚咚”地发射着榴弹，在附近炸起一团团烟尘。
但柱子他们早就按照演练过的战术，打完几枪，根本不去看战果，立刻弯腰，沿着早就看好的撤退路线，如同兔子般向后窜去，迅速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和沟壑之中。
日军的火力报复，全部打在了空无一人的土坎和树林边缘。
类似的袭击，在日军扫荡队伍的不同地段，此起彼伏地发生着。冷枪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来，专打军官、机枪手和骑马的通讯兵。有时候是几颗精准的子弹，有时候则是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凌空爆炸的枪榴弹（用的是缴获的日军掷弹筒改装）。地雷更是神出鬼没，不一定在主要道路上，反而可能埋设在看似安全的田埂、水沟边，炸得日伪军胆战心惊，行进速度大受影响。
更让他们头疼的是后勤。一支试图往前线运送弹药的小队，在穿过一片玉米地时，遭到了毁灭性的伏击。袭击者人数不多，但动作极快，火力凶猛，短短几分钟内就解决了战斗，扛着缴获的弹药箱消失在青纱帐里，只留下几具尸体和燃烧的大车。
日军指挥官气得暴跳如雷，下令部队分散搜索，企图揪出这些恼人的“苍蝇”。可一旦他们分散开，遭遇的打击就更加精准和致命。落单的士兵和小的搜索队，经常走着走着就没了声息。
而358团的主力，始终隐藏在暗处，如同磐石，纹丝不动。百姓们在各连队和民兵的协助下，早就转移进了深山，带走了粮食和牲畜，实行了彻底的“空舍清野”。日军所到之处，除了废墟和偶尔冷枪的迎接，什么也得不到。
扫荡持续了三天。日军像一头被无数牛虻叮咬的蛮牛，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反而被叮得遍体鳞伤，疲惫不堪。伤亡虽然不大，但士气却受到了严重的挫伤。最终，他们只能烧毁了几个空无一人的村庄泄愤，然后拖着几十具尸体和伤员，灰溜溜地撤回了据点。
消息传回358团驻地，士兵们中间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欢呼。虽然没能全歼敌人，但这种以极小代价让敌人无功而返、还吃了亏的战法，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柱子跟着分队回到驻地，虽然浑身泥土，疲惫不堪，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他第一次发现，打仗不一定非要挤在战壕里跟鬼子拼刺刀，原来还可以这样打！
楚云飞听着方立功汇报的战果——毙伤日伪军六十余人，缴获一批弹药，自身仅伤亡十余人，成功掩护百姓转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告诉各部，总结经验，查找不足。这种战法，要练得更熟，打得更巧。”他吩咐道，目光却投向了地图上太原的方向。
这次小规模的、带有试验性质的反扫荡，检验了新战术，锻炼了部队，更重要的是，保住了根基——百姓和物资。
但是，
**藤原信，你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收手吗？**
**恐怕，这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正在热烈讨论着刚才战斗的士兵们。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而我们必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壮大起来。**
远处天际，积攒了一天的乌云终于沉沉压下，隐隐有雷声传来。
山雨，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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