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岭的硝烟尚未在晋西北的山峦间完全散尽,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所带来的振奋与激昂,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虽在扩散,但湖底更深沉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楚风深知,一次战术上的成功,远不足以扭转战略上的被动。惊蛰的春雷炸响了蛰伏的生机,也惊醒了更多窥伺的毒蛇与豺狼。
就在师部上下仍弥漫着“春雷行动”成功的余韵,士兵们咀嚼着额外配发的、带着些许油腥的胜利餐,百姓们传颂着楚师长老虎锉牙又敲掉鬼子一颗门牙的传奇时,楚风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片被战火蹂躏、却又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山河。
他没有选择在师部召开盛大的庆功会,也没有进行慷慨激昂的动员。而是在一个春雨初歇、阳光破云而出的午后,再次走上了“打谷场大学”那片简陋的、还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讲台”。
台下,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几副面孔——经历过血火淬炼、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兵;脸上稚气未脱、却已沾染了风霜与思索的青年学生;手指粗糙、眉宇间带着执着与渴求的技术骨干;还有那些日渐融入这片土地、开始用新的视角看待问题的基层干部。与第一次开课时相比,他们的眼神中少了几分茫然与隔阂,多了几分沉静与坚定。空气中,混合着雨后青草的清新、泥土的芬芳,以及人群中散发出的、带着汗味和希望的蓬勃气息。
楚风站在那块依旧粗糙的门板黑板前,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磨损。他没有画任何复杂的曲线,也没有讲述高深的理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仿佛要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刻进心里。
“前几天,我们打了一场胜仗。”楚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山谷中的溪流,清晰地流入每个人的耳中,“鹰嘴岭,鬼子一个中转站,被我们连根拔了。缴获了不少东西,也牺牲了一些好弟兄。”
台下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打谷场上残留的麦秸,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大家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楚风继续说道,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凝重,“但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庆祝这一场胜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群山,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我读过一些书,知道古人有一些很了不起的理想。比如,有人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缓缓念出这几句话,声音在空旷的打谷场上回荡,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
台下许多学生出身的学员眼睛亮了起来,显然对这些话语并不陌生,甚至心生向往。
楚风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脚下的泥土般朴实,甚至带着几分粗粝:“这话,听着提气,想着宏大。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同志们,同学们!我们现在脚下踩着的,不是翰林院的青砖,是晋西北带着碎石和草根的黄土地!我们面前摆着的,不是圣贤书,是鬼子明晃晃的刺刀和饿着肚子的老百姓期盼的眼神!”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力量:“‘为万世开太平’?这个目标太大,太远!远到可能我们这些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看不到真正实现的那一天!”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让一些学员眼中理想主义的光芒稍稍黯淡了一些。
“那我们就不做了吗?就不奋斗了吗?”楚风自问自答,声音如同撞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不!恰恰相反!正因为目标宏大,道路漫长,我们才更不能好高骛远,更不能空谈误国!”
他走下讲台,来到学员们中间,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们呼吸的温度。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什么‘为万世开太平’的虚妄口号。”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做的,是眼前这一件件、一桩桩,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他指向台下一位老兵:“比如你,李二牛,你的任务,就是把你从无数次战斗中总结出来的、怎么在炮火下活下来、怎么更有效杀死敌人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新来的弟兄!减少无谓的牺牲,这就是在为‘太平’铺路!”
他又看向一位年轻的学生:“张明,你的任务,不是空谈什么主义,而是把你学的文化知识,变成扫盲班里老百姓能认得的字,变成宣传墙上鼓舞士气的标语,变成能让士兵们更快理解战术的图解!开启民智,凝聚人心,这就是在为‘太平’奠基!”
他的目光转向一位技术员:“周工,你的任务,就是带着大家,想尽一切办法,把‘老火铳’造得更可靠,把子弹复装得更多,甚至有一天,能让我们自己的工厂织出更结实的布,造出老百姓用得起的肥皂!强大我们自己,这就是在为‘太平’积攒本钱!”
他最后看向所有的基层干部和每一位学员:“而我们所有人的任务,就是守护好脚下这片根据地!让这里的百姓能多吃上一口饱饭,多穿上一件暖衣,娃娃们能有机会认字读书!让我们这支军队,能打胜仗,能保护他们!让这片土地,成为我们中国人重新站起来的、一个坚实的起点!”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许诺,只有一件件具体而微、却重若千钧的责任。
“有人说,我们这是改良主义,不够彻底,不够革命。”楚风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楚云飞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减租减息、发展生产、建立武装、普及教育——都是在改良这片被战火和苦难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土地!都是在为那个最终的、彻底的‘革命’,准备最肥沃的土壤!步子太大,会扯着蛋!没有现在这一点一滴的积累和改良,任何宏大的理想,都他娘的是空中楼阁,是镜花水月!”
他用了极其粗俗却无比形象的比喻,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一种更深层次的认同和共鸣,在许多人心底升起。
“所以,不要再去空想那遥不可及的‘万世太平’!”楚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锤音,定鼎了一切,“我们要关注的,是今年地里的收成能不能多打一百斤粮!是兵工厂下个月能不能多造出十具‘老火铳’!是前线哨所的弟兄们能不能少挨一顿冻!是根据地的娃娃们明年能不能再多开一个识字班!”
他回到讲台前,目光如炬,看着台下:“把我们这代人的血、汗、甚至性命,都浇灌在这片土地上!把脚下这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从头到脚,洗刷干净,让她重新站直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活在一个……再也不用下跪的国度!”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能为‘万世太平’,所做的,最实在、也是最伟大的贡献!”
话音落下,打谷场上一片寂静。阳光透过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在每一个人激动而肃穆的脸上。没有欢呼,没有掌声,但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力量,在无声地汇聚、升腾。老兵们挺直了曾经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学生们擦去了眼角激动的泪花,技术员们攥紧了拳头,干部们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心。
楚风看着这一切,知道思想的基石,在这一刻,被夯得更实了。
然而,就在这思想得到升华,人心空前凝聚的时刻,孙铭的身影再次如同不祥的阴影,悄然出现在打谷场的边缘,对着楚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凝重如铁。
楚风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对着台下,沉声说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记住我们说的话,散会!”
他转身,沉稳地走向孙铭。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与那片被他寄予厚望的土地紧紧相连。
“师座,”孙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谛听’急电。藤原信的‘烈风’计划,提前了。先头部队已开始调动。另外……我们监测到,落马川的中央军,与胡观察员之间的电报往来,突然变得异常频繁。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楚风的脚步微微一顿,抬头望向北方那阴沉的天际线。
惊蛰之后,万物复苏,但真正的狂风暴雨,也即将来临。
(第六卷 《惊蛰雷鸣》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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