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那句看似轻飘飘的问话，如同在寂静的指挥部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钱副团长，昨天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但落在钱浩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钱浩脸上的那点茫然和不耐烦，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涂料一样，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去摸腰间的配枪，但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僵住了——他身后，孙铭副手和那几名警卫营士兵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尖，已经锁死了他。
“师……师座……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钱浩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眼神慌乱地游移，不敢与楚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昨晚……昨晚我一直在团部……检查防务，和，和几个营长开会……”
“开会？” 楚风缓缓从桌子后面踱步出来，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夯实的泥土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这无声的逼近，却带给钱浩更大的压力。“和谁开会？开的什么会？内容是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闷棍，敲在钱浩已经发懵的头上。他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流。他张了张嘴，想要编造，但大脑却一片空白，昨晚与周特派员随从密会的情景，那金条冰凉的触感，那许诺官位时对方志在必得的笑容，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闪现。
“我……我……” 他支支吾吾，脸色由白转青，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警卫连长，脸色也同样难看，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枪套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指挥部里的人，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
指挥部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凝重得让人窒息。方立功的手心全是汗，他已经悄悄移动到了楚风侧前方一点的位置，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上。角落里，电台的指示灯还在安静地闪烁，与这里的剑拔弩张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楚风在距离钱浩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他没有再看钱浩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他身后那个一脸凶悍、手按枪套的警卫连长。
“你呢？” 楚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种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昨晚八点，你又在哪里？陪着你的团长……开会吗？”
那连长被楚风的目光一刺，浑身一颤，按着枪套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脸色瞬间煞白。他比钱浩更清楚楚风和孙铭的手段，也更明白在这种时候顽抗的下场。
“师座……我……我……” 他语无伦次，双腿开始发软。
“看来，你们的会，开得很‘深入’啊。” 楚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凛冽的寒芒，“深入到大半夜，还能收到别人送的‘纪念品’？”
“纪念品”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钱浩耳边敲响。他彻底崩溃了，“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撑地，身体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
“师座！师座饶命啊！” 钱浩涕泪横流，声音凄厉，“是……是周特派员的人逼我的！他们拿我家老小的性命威胁我！我……我一时糊涂啊师座！我没想背叛您，没想背叛兄弟们啊！那金条……那金条我没动，我这就上交，这就上交！”
他一边哭嚎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往外掏，果然摸出了两根黄澄澄的小金条，因为紧张和恐惧，金条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跪地求饶、丑态百出的钱浩，楚风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这就是曾经跟着“楚云飞”出生入死的军官？在威胁和诱惑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没有理会地上的金条，目光越过钱浩，看向那个已经吓傻了的警卫连长，以及门口那几个面如土色的钱浩贴身卫士。
“拿下。” 楚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早已准备好的警卫营士兵立刻上前，动作干净利落，下了他们的枪，将他们双臂反剪，牢牢控制住。那个警卫连长还想挣扎，被一名士兵用枪托在腰眼上不轻不重地一磕，顿时闷哼一声，瘫软下去。
“师座！饶命！饶命啊！” 钱浩还在徒劳地哭喊。
楚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
“钱浩，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他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钱浩一愣，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回答：“八……八年了……”
“八年。” 楚风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八年时间，多少兄弟倒在了鬼子的枪炮下，我们一步步从晋西北走出来，站稳脚跟，为了什么？”
钱浩张着嘴，答不上来。
“为了打鬼子！为了让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不再受欺辱！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挺直了腰杆做人！” 楚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厉色，“可你呢？就因为几句空口许诺，几根黄白之物，还有那远在敌占区的家小可能受到的威胁——这威胁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你就敢动摇？就敢拿数万弟兄的性命，拿这来之不易的根据地做赌注？！”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钱浩的心上，也抽在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楚风！” 楚风指着外面炮火连天的方向，“你对不起的，是那些正在前沿和鬼子拼命的弟兄！是那些信任我们、把子弟送到部队的老百姓！你更对不起的，是你身上这身军装，和你曾经发过的誓！”
钱浩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绝望地呜咽着。
楚风不再看他，转身对方立功，也是对所有在场的人，沉声说道：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每一个人：
“外敌入侵，是我们共同的苦难！但内部的背叛，尤其是高级军官的动摇，是比鬼子炮火更致命的毒药！今日，我楚风在此立下规矩！”
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如同铁锤砸钉：
“凡我抗日将士，无论职务高低，背景如何，皆需以抗日救国为第一要务，以保卫根据地、保护百姓为己任！胆敢通敌、叛变、动摇军心、破坏团结者——”
他停顿了一下，指挥部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无论有何理由，无论过往有何功劳，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回荡在指挥部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把钱浩，及其涉案警卫连长，押下去！严密看管！等候军法审判！” 楚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是！” 警卫营士兵大声应命，像拖死狗一样将彻底瘫软的钱浩和面如死灰的连长拖了出去。
指挥部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被雷霆手段震慑过后、带着凛然和反思的寂静。
方立功看着楚风那冷峻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震撼和后怕。他知道，楚风这把“快刀”，不仅斩断了钱浩这条线，更是斩向了所有潜伏在内部、心怀鬼胎的“蚁穴”！这是在用最激烈的方式，整肃内部，统一意志！
地上的那两根金条，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而又冰冷的光泽，像是对人性贪婪和脆弱的最大嘲讽。
楚风走过去，弯腰将金条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那沉甸甸的感觉，远不如一支步枪，一颗子弹来得实在。
他走到火盆边，看着里面那点将熄未熄的余烬，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方立功和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扬，竟将那两根价值不菲的金条，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盆里！
金条落在灰烬中，没有燃烧，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黑色的灰烬半掩着，依旧闪着光，却再也无法蛊惑人心。
“通知后勤部，” 楚风背对着众人，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将一团防务，暂时由团长直接负责。另外，将今日之事，以及我的三条命令，特别是最后那条‘杀无赦’，形成通报，下发至各团、营，以及根据地各主要单位！”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的下场！他要让这把“快刀”的寒光，照亮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是！” 方立功肃然应命，他知道，经过此事，部队内部的凝聚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但同时，与周特派员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矛盾，也将彻底公开化，白热化。
楚风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经历风暴后的深沉与坚定。
内部的脓疮，被他以最果断的方式剜去了一块。
但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结束。
周世荣那边，丢了钱浩这颗棋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前线，日军的炮火，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面。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那犬牙交错的战线。
快刀已然斩下，接下来，就要看这把刀，能否劈开前方更浓重的迷雾，以及……来自背后更阴险的暗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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