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灵舟的速度，被柳无邪催动到了极致。
它就像一尾在灰色海洋中穿行的银色小鱼，灵巧地避开那些最密集的混沌之影集群，沿着“远航者号”计算出的那条唯一的生路，疯狂突进。
但那些混沌之影，就像是跗骨之蛆，死死地跟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道铺天盖地的灰色浪潮，紧追不舍。
偶尔有几只漏网之鱼，突破了灵舟的空间护盾，贴上船体。
每一次接触，对柳无邪和霸斧来说，都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俺……俺忘了……怎么笑了……”霸斧的脸上，是一种怪异的、僵硬的表情。他想咧开嘴，做出一个招牌式的憨厚笑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牵动不了嘴角的肌肉。关于“喜悦”这种情感的概念，正在从他的生命中被剥离。
柳无邪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他发现自己对于“剑道”的理解，开始出现断层。许多曾经信手拈来的精妙剑招，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无法理解的残影。
这种攻击方式，比任何刀剑都更加歹毒。它不杀人，只诛心。它要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内到外，彻底变成一个空无一物的“壳”。
“霸斧！别去想你失去了什么！想你还拥有什么！”柳无邪咬着牙，对着身旁状态越来越差的霸斧低吼道。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操控灵舟和抵御侵蚀上。“归一”之力如同不要钱一般疯狂倾泻，维持着灵舟的护盾，同时也保护着身后医疗舱中洛神的生命摇篮。
那里，是混沌之影最渴望的目标，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导航信标。
“拥有……俺还拥有什么……”霸斧的眼神有些涣散，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仅剩的右臂，看着手中那柄巨大的能量战斧，“俺的家园没了……族人没了……连左臂都没了……俺现在，连怎么笑都忘了……俺还算个屁的战士……”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死志。
在混沌之影的持续侵蚀下，他心中最深处的脆弱和绝望，被无限地放大了。
曾经那个豪迈、悍不畏死的霸斧，正在被一个充满自我怀疑和否定的心魔所取代。
“看着我！”柳无邪猛地爆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在霸斧的识海中炸响。
霸斧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了柳无邪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你忘了你的家园，但你没忘了你的仇恨！你忘了怎么笑，但你没忘了怎么握紧你的战斧！”柳无邪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霸斧的心上。
“你还拥有我这个兄弟！你还拥有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记忆！你还拥有我们许下的，要杀回仙界，把王庭那帮杂碎的脑袋拧下来的誓言！”
“这些东西，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是那些鬼影子，永远也夺不走的！”
“你想想那些死在你面前的族人！想想你那条断掉的胳膊！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是怎么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你现在要放弃吗？！你要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被这些连脸都没有的鬼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吗？！”
柳无邪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霸斧的灵魂上。
霸斧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神中，那片死寂的灰色，开始被一点点撕裂。
一幕幕血色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他的族人在哀嚎中被蚀道之火吞噬的场景……
他的左臂被王庭的将军一刀斩断的剧痛……
他在绝望中，被柳无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瞬间……
他和柳无邪背靠着背，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放声狂笑的场景……
“不……”
霸斧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俺……不能忘……”
他的独臂，猛地用力，那柄能量战斧的斧柄，被他捏得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狂暴而又纯粹的战意，如同火山喷发，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
这股战意，是如此的凝实，如此的霸道，甚至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的气焰！
这是他的“道”！一个纯粹战士的，百折不挠的，向死而生的“道”！
当这股战意爆发的刹那，那些正试图侵蚀他的混沌之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推开！
“俺想起来了……”霸斧抬起头，他那双本已黯淡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两团熊熊的、名为“复仇”的火焰。
“俺这条命，是柳兄你给的！俺这条胳A臂，是王庭那帮杂碎砍的！”
“俺可以没有家乡，可以没有过去，甚至可以没有名字！”
“但只要俺还记得这份仇，只要俺还握得动这把斧头，俺……就是霸斧！”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驾驶舱内，如同一座巍峨不倒的山岳。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混沌之影，而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灵舟前进的方向。
“柳兄！你只管开船！”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洪亮和豪迈，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一股百炼成钢的坚韧，“这些狗屁倒灶的鬼东西，伤不了俺了！俺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件事——砍死王庭的杂碎！”
“俺倒要看看，是它们先把俺吃干净，还是俺先冲到仙界，把王庭的王座，给它劈成两半！”
柳无邪看着脱胎换骨般的霸斧，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霸斧挺过来了。
在这片能抹杀一切的混沌之渊，霸斧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经历了一场最彻底的“淬炼”。他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杂念和情感，将自己锻造成了一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最锋利的战斧。
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残忍。
但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这却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的方法。
“好！”柳无邪重重地应了一声，“那就让我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有了霸斧用意志力分担压力，柳无邪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瞬间轻了许多。他可以将更多的“归一”之力，集中在对灵舟的操控和对洛神的保护上。
虚空灵舟的速度，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们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拖着身后那条由混沌之影组成的灰色尾巴，义无反顾地，射向了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未知区域。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飞了多久。
一天？两天？
柳无邪只知道，他体内的“归一”之力，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即使有丹药补充，精神上的疲惫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而“远航者号”的系统，也发出了越来越频繁的警报。
“警报！能源储备低于30%！”
“警报！船体结构在‘归墟’环境下出现微观层面的分解现象！”
“警报！前方检测到超高强度引力源！引力强度正在指数级上升！已超出可计算范围！”
柳无邪抬起头，透过舷窗，看向前方。
他看到了一副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在他们正前方，那片永恒不变的灰色混沌之中，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缓缓旋转的，漆黑的“洞”。
它就像是宇宙的一个伤口，一个连通着真正“虚无”的终极黑洞。周围所有的混沌之气，所有的混沌之影，都被它那恐怖的引力所捕获，拉扯成细长的丝线，螺旋着，被吸入其中。
那里，就是“远航者号”计算出的终点。
归墟之眼！
而在那巨大的黑色旋涡中心，柳无邪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漂浮在旋涡里的、巨大的残骸。
有如同山脉般巨大的、断裂的金属造物。
有像是被啃食过一口的、已经石化的大陆板块。
还有一些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如同水晶般破碎的巨大建筑群。
这里，像是一个被冲入了下水道的、属于无数世界的垃圾场。
一个……文明的墓场！
柳无邪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知道，那块能拯救洛神的“太古魂晶”，就在这个宇宙的垃圾场深处。
但他也同样知道，那个让他感到灵魂战栗的、更加恐怖的存在，也同样……在那里。
就在虚空灵舟，即将被那股巨大的引力，彻底拖入“归墟之眼”的刹那。
一个充满了无尽古老和疲惫的意念，如同跨越了亿万年的时光，直接在柳无邪和霸斧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外来者……”
“……滚出去。”
“或者……”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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