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仿佛凝固的墨块,将老宅内外彻底封死。夏天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母亲夏母已然冰冷的遗体旁,睁着干涩刺痛的眼睛,望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漆黑。左腿的伤口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炉,持续散发着灼热的剧痛和腐烂的恶臭,一次次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防线。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飘离了这具残破的躯壳,在半空中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
母亲的牺牲,是他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蚀骨的负罪感。但正是这极致的痛苦,反而淬炼出了一丝近乎麻木的、钢铁般的意志。他不能倒下。母亲的命换来的这片刻安宁,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只是为了弄清楚,这代价究竟换来了什么。
王宝送来的那几个红薯和一小袋杂粮面,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露,暂时缓解了噬骨的饥饿,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人间烟火气。但这点希望转瞬即逝,更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母亲的遗体必须尽快安葬;他溃烂的腿伤急需救治;而他们,依旧被困在这座被恐惧和流言孤立的老宅里,前途一片漆黑。
等待远房堂叔?希望渺茫,且远水难救近火。夏天知道,他必须靠自己,做出最艰难、也是最不得已的决定。
天色微明,灰白的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再次透进窗棂。夏天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挪到水缸边,就着缸底最后一点浑浊的泥水,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然后,他回到母亲身边,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水,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母亲苍白冰冷的脸庞和双手,仿佛她只是熟睡了一般。
“妈……”他低声唤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儿子没用……只能……只能先让您委屈一下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他强行忍住哽咽,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卑微的告别。
擦拭完毕,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决绝地投向通往后院那口幽深的废井。那个念头,经过一夜的挣扎,已然清晰。
他拄着那根几乎要散架的木棍拐杖,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步一瘸,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到了后院。晨光中的废井,依旧死寂,井口黑洞洞的,散发着土腥和霉味,昨夜那惊心动魄的阴邪气息荡然无存。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人心悸。
夏天在井边停下,喘息了许久,才积蓄起一点力气。他找来几根较为结实的藤蔓和破布条,忍着剧痛,艰难地将母亲的遗体用最轻柔的方式捆绑固定,避免在放入井中时受到磕碰。这个过程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当一切准备就绪,他跪在井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安详的遗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恸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将母亲放入这口充满诡异和痛苦的井中,是对是错?是亵渎还是……一种无奈的安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母亲暂时免受曝尸之苦的办法。
“妈……您安息吧……等儿子……等儿子有能力了,一定来接您……”他低声呢喃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遗体缓缓放入井中。绳索摩擦着井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遗体缓缓下沉,最终消失在井底的黑暗中。
“噗通……”一声轻微的落水声从井底传来,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夏天的心上。
他瘫软在井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望着那黑洞洞的井口,心中一片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刺眼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灼烤着他的皮肤,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腿上的剧痛再次鲜明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必须想办法处理自己的腿伤,否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他挣扎着爬回屋内,看着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老宅,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感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王宝送来的杂粮面还可以撑一两天。水井里还有水,虽然浑浊,但还能喝。最致命的,是腿伤。
他想起之前采来的、那些苦涩的草药。虽然效果微弱,但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他强撑着身体,拄着拐杖,再次挪到屋后那片荒坡,忍着剧痛和眩晕,艰难地采集了一些认识的、具有消炎止血作用的草叶和根茎。
回到老宅,他用石头将草药捣碎,混合着最后一点干净的冷水,制成粗糙的药糊,重新敷在伤口上。草药带来的刺痛让他浑身抽搐,但他咬牙硬撑着。重新包扎后,他瘫倒在地,感觉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逝。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和半昏睡状态,伤口的疼痛和全身的高热让他意识模糊。偶尔清醒时,他就靠着墙坐着,望着窗外,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既期盼着王宝或者堂叔的到来,又恐惧着井底可能再次出现的异响。
然而,一天过去了,除了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发生。王宝没有再来,堂叔也杳无音信。他和这座老宅,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夜幕再次降临。夏天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件母亲留下的、带着她气息的破旧外衣。高烧让他时而冰冷时而燥热,意识在清醒和迷乱间徘徊。他仿佛又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看到了柳氏在井底哀泣的脸,甚至看到了夏明远那张模糊而狰狞的面孔……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不同于王宝的小心翼翼,这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金属摩擦的铿锵声!
是谁?!
夏天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是堂叔来了?还是……村里人终于忍不住,要来驱赶他们这些“灾星”了?
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他挣扎着爬下炕,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院门后。
“谁?”他嘶哑着声音问道,手心沁出冷汗。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陌生的中年男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历经风霜的沉稳:
“里面的人,开门。我是受人之托,前来查看情况的。”
受人之托?是谁?王宝?还是……?
夏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犹豫着,颤抖着手,缓缓拉开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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