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中,如同从未出现过。老宅的院子里,只剩下夏天一个人,站在空旷和死寂里。晨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昨夜激战留下的灰烬。阳光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红色的光芒斜斜地洒落,驱散了最后的黑暗,照亮了满目疮痍的院落和摇摇欲坠的屋舍。
一切都结束了。井底的邪祟沉寂了,百年的诅咒似乎真的解除了。但夏天心中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茫然。母亲不在了,老宅毁了,赖以维系身份和过往的令牌也成了凡铁。他像一个被风暴席卷后幸存的水手,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陌生的废墟上,不知该驶向何方。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韩立留下的银元,是现实,也是告别。它意味着生存的可能,也象征着那段光怪陆离、生死交织的经历的终结。
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阳光变得刺眼,腿站的有些发麻,夏天才缓缓挪动脚步,转身走回屋内。
堂屋里一片狼藉。地面上,昨夜阵法留下的焦黑线条和散落的材料残骸依旧触目惊心。通往后院的破洞灌进来清晨微凉的风,吹动着地上的浮尘。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硝石、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这里,见证了他最深的恐惧,也见证了他绝境中的挣扎和母亲最后的牺牲。
他没有立刻开始收拾,而是先走到里屋的土炕边。炕上还保留着母亲最后躺卧的痕迹,那件他盖在母亲身上的破旧外衣还摊在那里。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土炕和那件带着母亲气息的衣物,眼眶再次湿润,但这一次,他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母亲用命换来的生机,他不能辜负。
活下去。这是母亲最后的期望,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夏天将悲伤和茫然强行压下,开始动手清理这片废墟。过程缓慢而艰难。每挪动一块焦黑的兽骨,每擦去一道阵法的痕迹,都像是在擦拭一段血淋淋的记忆。身体的疲惫和腿伤处的隐痛不断提醒着他昨夜的惨烈。但他没有停歇,只是沉默地、机械地忙碌着,将有用的东西分拣出来,将垃圾清理出去。
在清理堂屋角落那个破木箱时,他意外地发现,箱底除了那几本虫蛀的旧书和残破的家谱,还压着一个小布包。布包很旧,针脚细密,是母亲的手艺。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件母亲生前珍藏的小物件:一枚磨得光滑的银顶针,一绺用红绳系着的、他的胎发,还有一张已经泛黄模糊的、他与母亲唯一的合影。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意,年幼的他依偎在她怀里。
睹物思人,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布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许久才平复下激荡的心绪。这些,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他将布包仔细收好,贴身放了起来。
清理工作持续了大半天。当最后一块焦黑的木块被扔出院子,地面被粗略打扫干净,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不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模样时,夏天已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他坐在门槛上,看着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院落,就着冷水啃着韩立留下的最后一点干粮。
生存的现实问题迫在眉睫。老宅需要修缮,否则无法遮风挡雨。粮食所剩无几,需要购买。未来的生计也需要谋划。韩立留下的银元是启动资金,但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
他想起村后那几分因为家中变故而荒废的薄田。或许,可以重新拾掇起来,种些粮食蔬菜,至少能保证口粮。还可以在身体恢复后,去镇上找点零工做。虽然村里人可能依旧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但只要井底不再出事,时间或许能慢慢冲淡恐惧。
夜色再次降临,但这一次,老宅内没有了之前的阴森和死寂。夏天点燃了一盏新的煤油灯(用韩立留下的钱从村里杂货铺换来的),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打扫干净的堂屋,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躺在修补过的土炕上,虽然依旧冰冷坚硬,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角落。
他拿出那几本旧书和家谱残页,就着灯光再次翻阅。上面的记载依旧晦涩,但此刻再看,心境已大不相同。那些关于风水、怨灵、镇物的文字,不再只是恐怖的故事,而是与他亲身经历的血泪交织在一起。夏明远、柳氏、那口井、令牌……这些名词背后,是夏家一段沉重而黑暗的历史。如今,这段历史似乎在他这里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他将书和家谱小心收好。这些是根,是来处,即使充满罪孽和痛苦,也无法割舍。但未来,他不想再被这些阴影束缚。他要活下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第二天,夏天开始着手修缮老宅。他用韩立留下的钱,买来了简单的工具和材料,自己动手修补屋顶的漏洞,加固倾斜的墙壁,更换破损的门窗。过程笨拙而辛苦,手上磨出了水泡,身上沾满了泥灰,但他干得很认真。每钉下一颗钉子,每糊上一块泥巴,都像是在一点一点地重建自己的生活。
村里人远远看到他在忙碌,依旧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没有人上前阻拦或帮忙。夏天对此早已麻木,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专注于眼前的一砖一瓦。
日子在单调而艰辛的劳作中悄然流逝。腿伤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身体在劳动中逐渐恢复了力气。老宅也渐渐有了遮风挡雨的模样,虽然依旧简陋破旧,但至少是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春去秋来,当田里的秧苗泛起新绿,当老宅的屋檐下再次有了炊烟升起时,夏天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山如黛,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微弱的平静。
噩梦似乎真的远去了。生活,在废墟之上,艰难地冒出了新芽。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依旧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井底那彻底的死寂,韩立讳莫如深的身份,令牌最后那一点纯净到极致的光芒……这一切,真的就此彻底结束了吗?
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眼下,他必须努力活下去,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前路依旧漫漫,但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阳光照在身上,带着微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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