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我醒得很早，这已经成了我作为风纪委员根深蒂固的习惯。姐姐大人还在熟睡，呼吸平稳，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好胜神情的脸，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宁静可爱。我悄无声息地为她掖好被角，心中充满了清晨的第一份幸福感。
然而，当我将目光投向房间的另一侧时，这份宁静的心情便被一丝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佐藤明美前辈，已经醒了。
她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赖床，而是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晨光。她的姿势很端正，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单薄，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的睡意，只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深沉的平静。仿佛她根本没有睡着，而是在这个姿势下，思考了一整夜。
昨天她那句关于“幻想御手”的、不经意的失言，以及我心中那根被悄然扎下的细针，在这一刻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到底是谁？一个因为意外而被动卷入魔法世界，并被其知识“污染”的受害者？还是……别的什么？
“早上好，白井同学。”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昨天，真是多谢你了。”
“前辈言重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我立刻挺直了腰板，换上了风纪委员应有的姿态，“您今天的感觉如何？身体还有没有不适？冥土追魂医生强调过，您需要绝对的静养。”
我特意搬出了呱太医生，希望能让她打消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然而，我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所以，今天开始，请让我和你一起恢复风纪委员的工作吧。”
“不行！”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了，“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监视……不，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目前最优先的任务，我不能让您冒任何风险！”
“白井同学，”她走到我面前，那双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你觉得，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来说，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任由自己的精神被不安和未知所吞噬更危险，还是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重新找到自己的坐标更安全？”
我……我被问住了。
她的话，精准地击中了我逻辑的软肋。我无法反驳。对于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无所事事的空虚，确实比有条不紊的忙碌更加折磨人。
“可是……”
“我保证，只做一些情报整理和外围调查的工作，绝不参与任何可能发生的冲突。”她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主动给出了承诺，“我需要重新确认，我还是学园都市的风纪委员，佐藤明美。这一点，对现在的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她语气中的那份坚定，让我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明白了。但是，您必须全程跟在我身边，并且一旦有任何不适，必须立刻停止工作。这是底线。”
“好。”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于是，在姐姐大人睡眼惺忪地抱怨着我们“一大早就这么吵”的背景音中，我和佐藤前辈离开了宿舍，前往许久未归的第177支部。
在支部，前辈熟练地打开了终端，开始浏览我们风纪委员内部网络上积压的报告。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那晚的死斗只是一场噩梦，现在的她，又变回了那个我所熟悉的、可靠的佐藤前辈。
我们的工作重心，很快就落在了近期活动愈发猖獗的武装无能力者集团（Skill-out）身上。而在众多组织中，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大蜘蛛（big Spider）”。
“这个组织，最近制造了好几起针对能力者的袭击事件。”我指着屏幕上的资料，向她介绍着情况，“根据情报，他们的现任首领叫蛇谷次雄。为人残暴，手段下作，把对能力者的仇恨当做旗号，聚集了一大批底层的无能力者。他们甚至从地下渠道搞到了武器和‘能力下降（capacity down）’装置，非常棘手。”
我陈述着客观事实，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公开情报。
佐藤前辈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半晌，她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一个以复仇为旗号的团伙，却堕落到只会用卑劣的手段去袭击弱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白井同学。这不像是复仇，更像是在发泄无能的怒火。”
“……或许吧。混混的心思，谁又搞得懂呢。”我随口应和着。
“不，”她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有时候，当一个组织失去了最初的灵魂和支柱时，它就会从内部开始腐烂。剩下的躯壳，只会被一些寄生虫所占据，打着原本的旗号，做着与初衷背道而驰的事情。”
她的话，让我微微一怔。
好深刻的分析。深刻得……不像是仅仅通过报告就能得出的结论。她仿佛亲眼见过那个组织最初的模样，又亲眼见证了它的堕落。
“我们去现场看看吧。”没等我细想，她便站了起来，“去他们经常活动的‘Strange’地区。”
所谓的“Strange”，是第七学区边缘一个三不管地带的俗称。那里充斥着废弃的工厂、涂满涂鸦的墙壁和龙蛇混杂的人群。与“学舍之园”相比，那里简直就是学园都市的背面，是阳光永远无法照亮的阴暗角落。
我们换上了便于行动的便装，前往了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浑浊气味。一踏入这片区域，我就本能地将前辈护在了身后半步的距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很快，在一处废弃的货运站，我们找到了“大蜘蛛”的踪迹。一辆俗气的紫色小型货车停在空地中央，周围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穿着随便、眼神凶狠的青年。他们抽着烟，大声地嬉笑怒骂，没有丝毫的纪律性可言。
这就是“大蜘蛛”……果然和报告里描述的一样，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我们躲在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进行着观察。
“你看他们的站姿，他们的眼神。”佐藤前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压得很低，“他们没有骄傲。一个真正的团体，无论好坏，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规矩。但他们没有。他们只是一群因为恐惧和空虚而抱团取暖的野狗。”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人夹克背后那粗糙的、喷涂上去的大蜘蛛图案上。她凝视了许久，久到让我都觉得有些奇怪。
“前辈？”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良久之后，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轻柔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瞬间汗毛倒竖的话。
“黑子……你看那只蜘蛛。”
“它好像……在哭啊。”
我猛地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那些混混背后的图案。
哭泣的蜘蛛？
那是什么意思？一个喷涂的图案，怎么会哭？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凶狠的、代表着他们组织的符号而已！
但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说，我再去看那个张牙舞爪的蜘蛛图案时，竟真的从那杂乱的线条中，读出了一种莫名的、扭曲的悲伤。仿佛这个符号的本身，正在为自己被印在这些人的背上而感到痛苦。
这太荒谬了！
我的心，狂跳不止。
昨天，她知道“幻想御手”的结局。今天，她看懂了一个连我都无法理解的、混混团伙标志背后的“情感”。
这已经不是“巧合”或者“直觉”能够解释的了。
那根名为怀疑的细针，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剖开现实的解剖刀。
我看着身边这位前辈平静的侧脸，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疯狂滋生。
监视她……真的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吗？
还是说，学园都市的高层们，真正想要监视的，是那个隐藏在她灵魂深处，知晓着这个世界所有剧本的……“存在”？
我，白井黑子，风纪委员第177支部所属。我的监视对象——佐藤明美。
其危险等级和神秘程度，或许，需要被重新评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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