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三泽塾的下层,是一片由光洁地板和苍白墙壁构成的、永无止境的迷宫。
这里的寂静是有形的。它像一层厚重的、看不见的积雪,覆盖了所有声音的源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们行走其中,像两个闯入一幅静物画的活物,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都成了这片绝对宁静中唯一不和谐的噪音,却又被这宁静本身所吞噬,无法传出很远。
那些学生们,依旧在他们的世界里。有的靠着窗,耳机里流淌着我们听不见的旋律,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有的则趴在课桌上,沉浸在无人打扰的睡梦中。他们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们这两个无法被他们感知的存在,反倒显得虚幻起来。我们是幽灵,是错位的像素,是画卷上,两块突兀的、本不该存在的污迹。
“喂,”御坂美琴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片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你还好吗?”
我转过头,看到她正皱着眉头打量我。那双茶色的眼眸里,平时总是燃烧着好胜火焰,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我再熟悉不过的、笨拙的担忧。她大概是注意到了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那份“幻想杀手”失效所带来的动摇,即便我努力掩饰,恐怕还是在她这位Level 5的敏锐洞察下无所遁形。
“我能有什么事,”我扯出一个自认为还算轻松的笑容,试图用惯常的不幸腔调来缓和气氛,“顶多就是担心这里会不会也对我的钱包免疫,那可就真是世界末日级别的不幸了。”
她没有被我的冷笑话逗笑。她只是“啧”了一声,别过脸去,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却又带着些许关切的语气说道:“别勉强自己。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脸色就难看得要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多少都能帮你,听到了没有?”
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我看着她那故作强势的侧脸,看着她那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膀。她也在勉强自己。她所背负的,关于“妹妹们”的真相,关于这个城市最深沉的黑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正沉甸甸地压在这个不过是国中生的少女身上。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我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半分玩笑的意味,“御坂。你也不是一个人。”
她身体微微一震,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哼”声。
就在这片由相互的、笨拙的关心所构筑起来的、短暂的温情之中。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投向了走廊的尽头。
然后,我的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影。
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只存在于我们记忆中的、幽灵般的身影。
那头熟悉的、在三泽塾冰冷的荧光灯下依旧泛着柔和光泽的黑色长发。那身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常盘台大小姐的夏季制服——白色短袖衬衣,米色的V领针-织毛背心,灰色的百褶裙。
以及……那件,与这身清凉夏装格格不入的、厚重的、看起来就无比温暖的——
一件浅棕色的牛角扣大衣。
它有着宽大的风帽,厚实的大翻领,袖口处还带着束紧的袖扣。那两个盖式口袋,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曾经将双手插在里面取暖的样子。在这七月流火的盛夏,在这空调开到极致的室内,这件大衣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彻底的、最荒谬的悖论。
是她。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停止了思考。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如同潮水般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走廊尽头那个穿着冬衣的、孤单的背影。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微微侧过头。那张我们曾在梦中无数次描摹的、清秀的侧脸,在苍白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然后,她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另一条岔路走去,似乎想要消失在迷宫的更深处。
“——等一下!”
这一次,是我和御坂同时喊出了声。
我们的声音,狠狠地砸碎了这片死寂。我们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化作了两道离弦的箭,朝着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绝对不能让她再消失了!
我们穿过那些对我们视而不见的、幽灵般的学生。桌椅的边缘擦过我们的身体,带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却无法阻挡我们分毫。我的肺像一个被过度拉扯的风箱,灼热的空气在里面翻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着,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佐藤明美!”
“那个笨蛋!”
御坂美琴那夹杂着愤怒与悲伤的低吼,仿佛就在耳边。
终于,在一个丁字路口,我们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再逃。她转过身,用那双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清澈而温柔的黑色眼眸,静静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我们。
是她。
真的是她。
佐藤明美。
那一瞬间,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狂喜,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还活着。她也还活着。那个用最决绝的方式从我们世界里退场的女孩,回来了。这个认知,让我激动得几乎想要放声大喊。
“你……”御坂的声音在颤抖,她上前一步,那双总是闪烁着电光的手,此刻却无力地垂在身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那些关于“消失”和“重置”的词汇,在本人真实地站在这里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那份初见的狂喜,在短暂的燃烧过后,迅速冷却,取而代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冰冷的疑虑。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座被“表里世界”所割裂的、诡异的补习学校里?
她为什么会穿着那件与季节完全不符的大衣?
还有……她的眼神。
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温柔,那么平静。但那份温柔之下,却多了一种我们看不懂的东西。一种……一种仿佛在看着两个许久未见的、心爱的人偶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不是属于“人”的眼神。
佐藤明美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脸上那由狂喜迅速转为困惑的、复杂的表情。她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我们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
她轻声说。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拂过我们绷紧的神经。
“因为我那自以为是的、愚蠢的选择,让你们受苦了。”
“让你们背负了本不该由你们来背负的记忆和悲伤,真的……非常抱歉。”
她的道歉,是那么真诚,那么恳切。每一个字,都在试图抚平我们心中那些因为她的消失而留下的、褶皱的伤痕。
可是,这份温柔,这份道歉,却让我心中的不安,更加疯狂地滋生。
因为,她没有解释任何事。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没有解释那场“重置”的真相,更没有解释她现在究竟是什么。她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的姿态,给予了我们一份迟来的“安慰”。
“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得发疼,“你到底……变成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那双温柔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转动。那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怜悯、悲伤,以及……一丝期待的光芒。
然后,她向我们,问出了那个问题。
一个,将我们刚刚才找回的、脆弱的现实,再次彻底击得粉碎的,神明般的问题。
“上条同学,御坂同学。”
她用一种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般的、轻柔的语气,缓缓地问道。
“你们,希望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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