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从一开始，我对白井黑子所说的一切，就建立在一个精心构建的谎言之上。AcU并非偶然出现在那座废弃研究所，我们不是闻讯而来的调查员，而是守株待兔的猎人。
佐藤明美这个名字，早在她失踪之前，就已出现在AcU最高优先级的监控名单上。她失踪后，那些与“‘普绪刻”相关的设施，每一个都处在我们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监视之下。我们等待的，就是她重新出现的那一刻。所以，当生命信号亮起时，我们才能在风纪委员和警备员之前，第一个抵达现场。
我对白井黑子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关于研究所转向玄学研究是真的，但那并非我们关注此事的起因，而是结果。一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谜团，其中心点，就是诊室里那个名叫佐藤明美的少女。我们对她投以的，不是“保护”，而是最高等级的“关注”。
走廊的空气压抑而沉闷。白井黑子站在那里，像一头守护着幼崽的雌豹，全身的每一处都写满了警惕。我能感觉到她周身空间那不稳定的扭曲，那是属于Level 4大能力者的威压。和她硬碰硬是愚蠢的，我需要一个更有效的方法来安抚她，至少，在我得到我需要的信息之前。
“我离开一下。”我找了个简单的借口，转身走向走廊的另一端，远离她的听力范围。
我从口袋里拿出终端，调出一个加密的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是学园都市仅有的七位Level 5超能力者之一，常盘台的电击公主，御坂美琴。我们在她孤身一人挑战“绝对能力进化计划”时有过接触，那时的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浑身是伤却依旧不肯屈服的野兽。AcU当时的任务是评估并回收那些被她摧毁的设施“残骸”，在那场混乱中，我们意外地取得了她的联络方式。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艾拉拉？有什么事吗？”御坂美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里还夹杂着风声和隐约的喧闹。
“御坂学姐，打扰了。”我言简意赅地将佐藤明美出现、失忆以及被送来医院的情况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懊恼的叹息。“那个笨蛋……总算回来了。黑子她……没事吧？”
“她很好，只是很担心，也很……愤怒。”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远处白井黑子紧绷的背影，“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单纯地通报情况。御坂学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你对朋友的保护方式，太过天真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严厉，“你以为浅尝辄止地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就能让他们置身事外吗？你以为独自一人扛下所有，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吗？”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今天，佐藤明美出现的那个地方，如果最先抵达的不是我们AcU，而是某个对‘‘普绪刻’的秘密感兴趣的暗部组织，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凭着一腔热血冲过去的白井黑子，还有那些只装备了常规武器的警备员，他们面对那些不择手段的黑暗，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电话那头，御坂美琴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紧咬牙关、脸上写满不甘的表情。
“让他们认真起来，御坂学姐。让他们真正地、清晰地认识到你所面对的世界究竟有多么黑暗和危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才能真正地保护好自己，也才能……成为你真正的助力。信任，不应该是单方面的自我牺牲。”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她回应的时间。我不是她的朋友，没有资格说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到了太多类似悲剧的旁观者。
我在自动贩卖机里投下硬币，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走回到白井黑子身边，将水递给她。
她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接了过去。走廊里的气氛，似乎因此缓和了些许。
“谢谢。”她低声说。
“我刚才的话，或许让你觉得不舒服。”我看着她，决定抛出更多的“诚意”，“但AcU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奈。”
我将弥涅尔瓦财团、那些在暗部斗争中瑟瑟发抖的中小型研究所、以及AcU成立的初衷，简略地告诉了她。我描述了一个官方力量鞭长莫及、黑暗势力肆意横行的灰色地带。在那里，风纪委员的正义显得苍白，警备员的枪械也往往姗姗来迟。
白井黑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敌意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考所取代。她也是在黑暗边缘行走过的人，她明白我说的并非虚言。
“……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她突然反问，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这些内幕，我不觉得是一个普通的AcU小队指挥官能够接触到的。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正中靶心。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一部分真相。
“因为，我叫艾拉拉·卡利斯特。”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弥涅尔瓦财团现任董事长的……养女。”
白井黑子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等她发出更多的疑问，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学园都市那片虚假的蓝天，一股压抑已久的、混合着厌恶与自嘲的情绪涌了上来。
“财团，财阀……听起来很了不起，不是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讥讽，“他们高高在上，用金钱和权力构筑起自己的壁垒。然后，偶尔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善意，成立一个像AcU这样的组织，去拯救那些在他们看来‘可怜’的研究员和‘重要’的资产。我们一边享受着这座城市最顶级的资源，一边又摆出救世主的姿态，去‘怜悯’那些被我们脚下的基石所碾碎的人……一场多么感人的‘富人救穷人’的戏码，真是……虚伪透顶。”
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我猛地转回头，看向白井黑子。我忘了，她自己也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大小姐，她的家族企业甚至为常盘台的校服提供了支持。我的这番话，无疑是对她出身的直接冒犯。
“抱歉，我……”
“不，你不用道歉。”
出乎我的意料，白井黑子并没有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反而流露出一丝理解和……同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轻声说，拧开了瓶盖，却没有喝，“我也曾经觉得，拥有财富和地位，就意味着拥有一种原罪，好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某种高高在上的自我感动。但是，艾拉拉同学，后来我明白了另一件事。”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能力一样。重要的不是我们‘是什么’，而是我们选择‘做什么’。你的养父创立了AcU，无论他的初衷有多么复杂，但这个组织确实在保护一些人，在填补学园都市秩序的空白。而你，作为AcU的指挥官，正在第一线战斗。这本身，就比那些只会躲在幕后算计得失的人，要高尚得多。”
她的话，像一股温和的风，吹进了我一直以来用冰冷和理性包装起来的内心。
“虚伪与否，不是由身份决定的，而是由行动来证明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一切很虚伪，那就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用你的行动，去赋予AcU一个……不那么虚伪的意义。”
我愣住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双马尾少女。在今天之前，她于我而言，只是资料上的一个名字，一个能力强大的风纪委员。但此刻，我从她身上看到的，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清澈而坚定的信念。
或许，这就是风纪委员的力量所在。那不仅仅是臂章上的绿色，更是一种根植于内心的、对“正义”最纯粹的追求。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用我的行动，去赋予其意义吗……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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