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日子就这么过着。
以一种近乎于窒息的安稳。
茵蒂克丝的胃口一如既往地深不见底。学校的课程依旧是那种听得懂但考不好、让人提不起劲的难度。小萌老师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罚我留堂清扫的次数，甚至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要少。街道上不再有奇装异服的魔法师，也没有能力失控的学生引发骚乱。那本不属于我的回忆录里，那些本该在秋冬之交接连爆发的、惊心动魄的事件，那些足以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战火的宏大纷争，都像被一场无声的大雪掩埋的脚印，了无痕迹。
时间对不上了。地点也对不上了。世界本身，在经历了那两次无人知晓的、剧烈的崩塌与重塑之后，似乎终于耗尽了它所有的戏剧性，沉入了一种疲惫的、庸常的安眠。
我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自己那只平平无奇的右手，试图从那光滑的皮肤之下，感受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只手，一只属于普通高中生上条当麻的、再寻常不过的右手。它不再需要去抹消神迹，也不再需要去粉碎幻想。它能做的，只是在茵蒂克丝抱怨肚子饿的时候，提起购物袋而已。
我曾试着，给那个名叫艾拉拉·卡利斯特的女孩写过一封信。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记忆的碎片里，拼凑出那个她曾经无意中透露过的、位于欧洲的通信地址。信纸是便利店里最廉价的那种，笔迹也因为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而显得潦草。我没有提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写了些关于天气，关于学园都市最近新开的甜品店，关于茵蒂克丝又学会了什么新奇的磨人方式之类的琐事。我觉得，或许只有这种最轻、最没有分量的文字，才能承载那些无法被写出来的、沉重的东西。我只是想确认，在那片遥远的大陆上，是否真的还有一个人，能读懂这封信里空无一物的言外之意。
信寄出去后，我等了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一封盖着红色邮戳的退信，出现在了我那塞满了广告传单的邮箱里。退回的理由只有四个字，工整，冰冷，不容置辩——查无此址。
那之后不久，学园都市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统括理事会毫无征兆地宣布，将逐步向初中及以上的学生，下放部分城市管理与立法相关的政治权利，甚至为此启动了试验性的学生代表选举。这座象牙塔的围墙，第一次，向内里的我们，敞开了一道通往权力核心的、狭窄的门缝。
整座城市都为此沸腾了。
御坂美琴就是在那样的氛围里，来找我的。
她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在宿舍楼下大呼小叫，而是选在了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在我常去的那家家庭餐厅里，约我见了面。她看起来很疲惫，眼眸里也染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烦躁。她几乎没怎么动面前的巴菲，只是用长柄的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奶油与冰淇淋。
“烦死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选举什么的，关我什么事啊。”
她说，常盘台内部的几个派阀，不知为何达成了诡异的共识，一致决定推举她作为候选人，代表常盘台，去竞选那个所谓的“第一届学生议会”的议席。她对此毫无兴趣，可那些人却像闻到腥味的猫，整天围着她转，讲着那些她听不懂的政治纲领和利益交换，让她头疼得几乎想用超电磁炮把整个学校都掀翻。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我知道，她不是真的需要我的建议。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地抱怨这些事情的、安全的出口。一个不会将她视作“超能力者”，不会将她当作“王牌”，只是将她看作一个普通的、为复杂人际关系而烦恼的国中女生的听众。
“说起来，”在她抱怨的间隙，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黑子她，申请休学了。”
那个消息，沉甸甸地落在了我与她之间那片沉默的空气里。
“她说……她要去瑞士那边，一个学园都市的协力机构。”美琴的声音低了下去，“那边正在进行一项试验性的神经再生治疗，或许……或许对她的情况有帮助。”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那种无法被任何言语所稀释的、沉重的担忧。可我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因为我知道，那所谓的“情况”，那让她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的伤痕，其根源，就在于我与她之间那场无人见证的、关于世界的对决。
“佐藤同学也跟着她一起去了。”美琴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显得有些落寞，“说是作为看护人。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们的消息了。”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既没有感到轻松，也不觉得沉重。那是一种更加虚无的、仿佛连同感受本身都被抽离了的空茫。要是当初，赢下那场战斗的是我，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吗？我不知道。或许会更糟，或许会更糟得多。我们都只是在各自那无法退让的坚持面前，做出了唯一的选择。然后，接受了那份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这就是我们所得到的，不好不坏，不高不低，不悲不喜的，现在。
这是一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罪人需要被审判的时代。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比平凡，所有事都波澜不惊的时代。
我偶尔会想，这会是那个名叫佐藤明美的女孩，所期望的世界吗？
那个为了让我们能得到幸福，不惜将自己彻底燃烧，化作一个巨大谎言基石的女孩，她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吗？
我不知道。
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越来越大的雪，看着它们无声地、温柔地，将这座城市的轮廓，将那些闪烁的霓虹，将所有尖锐的、明晰的棱角，都覆盖，都模糊，都化作一片朦胧的、不甚真切的白。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
我对自己说。
就像是在对某个遥远的、再也无法被听见的灵魂，进行着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笨拙的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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