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那只白色的瓷碗已经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滴汤汁都没有剩下。它被安安静静地搁在矮桌上,像是一场小型风暴过后,海滩上残留的、一枚光滑的贝壳。厨房里那盏孤零零的灯泡,将我们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随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而轻轻晃动。
看着她那副样子,那副因为一碗简单的乌冬面而显露出的、近乎卸下所有防备的恬静模样,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情绪,缓慢地沉降在我的胸口。那不是平日里解决麻烦后的轻松,也不是中奖(虽然从未发生过)时的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安静的……欣慰。
是啊,欣慰。
我居然会对这个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麻烦制造者,产生这类心安的情感。真是的,上条当麻,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
可我无法否认。很多时候,我几乎都忘了,这个嘴里跑着火车、行动力强得吓人、时而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时而又像个一无所知的孩童的家伙,本质上,也只是一个……一个看起来比我还要年幼的,可爱的女孩子。
她此刻正低着头,似乎在研究着碗底那已经褪色的花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那份平日里总萦绕在她周身的、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似乎在这碗面的热气里,被蒸腾、融化了那么一星半点。她不再像一个闯入陌生舞台的演员,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而更像一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角落的、疲惫的旅人。
然而,也正是这个念头,让我心中那份刚刚升起的欣慰,迅速地被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
我猛然意识到,那个在游乐场广场上,面对着失控的能力者,能够冷静地分析、谈判,甚至利用对方的误解来稳定局面的佐藤明美;与那个在我面前故弄玄虚,编造出什么“英国清教联络员”身份的佐藤明美;以及现在这个,因为一碗热汤面而显露出片刻宁静的佐藤明美……或许,根本就是一回事。
她们全都是她。
她们全都是她为了应对不同的状况,而戴上的不同的面具。
这个发现,让我刚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一次被紧紧地揪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所以她会被那个暴走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误会成风纪委员,因为在那一刻,她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专业的应对者。所以她能在我面前,将那些荒诞不经的谎言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因为在那时,她需要一个能让她留下的、足够“合理”的身份。
她一直在扮演。
从她出现在我浴室里的那一刻起,甚至可能,从更早更早之前,她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扮演。她扮演着强大,扮演着神秘,扮演着游刃有余,扮演着……一个又一个她认为“需要”成为的角色。
那么,真正的她呢?
那个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的、原本的佐藤明美,又是什么样子的?她还记得吗?还是说,她已经演了太久太久,久到连自己最初的模样,都已经彻底忘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我的喉咙深处泛起,缓缓地蔓延开来。那不再是单纯的同情,而是一种更加深切的……怜惜。我怜惜她那份隐藏在无数面具之下的疲惫,怜惜她那份或许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真实。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抑制,它牵引出更多的疑问,像是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思绪,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
“我……去洗碗。”
我站起身,打破了这片沉寂。我需要做点什么,任何事都好,来驱散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压抑。我端起碗,逃也似地走进了厨房。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淌过指尖,我用力地搓洗着那只瓷碗,仿佛想将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也一并冲刷干净。
等我收拾好一切,重新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回到了我的床上,侧身躺着,似乎又睡着了。空调的冷风轻柔地吹拂着,我走过去,将被子的一角轻轻向上拉了拉,盖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肩膀。
我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整个宿舍,又一次陷入了宁静。我躺在自己铺在地板上的被褥里,瞪着天花板,却毫无睡意。
耳边是空调系统平稳的嗡鸣,和她那均匀而又绵长的呼吸声。黑暗中,这些微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告诉我,这个宿舍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
我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无论换什么姿势,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一会儿是黄泉川老师那句死亡的宣告,一会儿又是她吃面时那副安静的侧脸。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反复交叠。
最终,我放弃了。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一件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玄关。我没有开灯,只是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了鞋子,然后轻轻地、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拉开了宿舍的门,闪身出去,再将它缓缓带上。
门外,是凌晨四点的学园都市。
天色还是一片深沉的墨蓝,只有在极远的地平线上,才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似的光亮。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负责清扫的机器人,亮着圆形的指示灯,慢悠悠地滑过路面,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两侧高楼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剩下少数窗口还亮着,像是这片钢铁森林中,一颗颗尚未睡去的、孤独的眼睛。
空气清冷,带着一丝潮气,吸入肺中,让我那因为胡思乱想而有些发胀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我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最初那种“如何摆脱一个麻烦”的层面了。现在,它变成了一个更加沉重、也更加无法回避的问题。
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闯进了我的生活。她用一身的伪装和谎言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柔软的、不堪一击的腹部。
而我,上条当麻,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的、不幸的高中生,真的能成为她的归处吗?
归处……
这个词从我心底冒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想要的,不只是给她一个睡觉的地方,一碗果腹的面条那么简单。我希望……我希望能有一个地方,能让她丢下所有的扮演,脱掉所有的戏服。一个能让她不必再思考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而可以真正地、仅仅作为“佐藤明美”而存在的地方。
我可以成为那个地方吗?我……有这个资格吗?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那抹鱼肚白已经扩大了范围,将墨蓝色的天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透明的浅紫色。城市的轮廓,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我没有答案。
我只知道,在我看穿了她那份疲惫的扮演之后,在我握住她那只冰凉的手之后,在我看到她安心地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之后,在我对自己说要守护她之后……
我已经,无法再把她当成一个单纯的“麻烦”来看待了。
不管她的过去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也不管她的未来将要走向何方。我无论多么不幸,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继续在那片无边无际的舞台上,孤独地演下去了。
太阳,就在这时,从地平线的尽头,探出了第一缕金色的光芒。新的一天,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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