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晨雾还未散尽,镇北王府的琉璃瓦上凝着昨夜未消的霜花,檐角铜铃在料峭寒风里轻颤,碎成一片清越的声响。
我拢了拢狐裘大氅,踩着青砖上薄冰的脆响穿过回廊,去往父王平日议事的书房。
书房里暖炉燃得正旺,雪松香气混着墨锭的清苦漫在空气中。
父王临窗而立,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的猛虎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霜白,比檐上的冰棱更刺目些。
圣上昨夜已驾临王府,如今该是在宫中接受百官朝贺,我这趟汇报不过是父子间的交代。
“南境妖族之事,兵部已拟好章程。”我将卷宗放在紫檀木案上,看着父亲转过身来。
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尽,想来昨夜与圣上议事到了天明,“儿臣打算三日后启程,带五百亲兵随行,沿途驿站已打点妥当。”
父王指尖在卷宗封皮上顿了顿,那处有他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南境不比北境和帝都,瘴气重,妖族品种繁多,你自幼在帝都长大,对妖族的了解生疏,到了那边先熟悉地形,莫要急着出兵。”
他声音比往日沉哑些,“你母亲昨夜还在念叨,说要给你备些驱瘴气的药草。”
我喉间微微发紧,忙低头应了声“是”。去年青州和江南一行,我皆是带伤而归,娘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不分日夜的照顾我,说是看着我就能安心。
那时她还是待人处事比较平淡,现在只要是有关我们兄弟三人的事情,不说是父王,哪怕是圣上也敢闹上一闹。
离开书房时,廊下的红梅开得正好,花瓣上沾着的冰珠在日头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清儿正站在梅树下等我,月白色的袄裙裹着她纤细的身子,手里捧着个描金暖手炉,见我过来便迎上来,将暖炉塞进我手里。
“夫君和父王说了许久?”她仰头看我,睫毛上沾着点白霜,像停了只细小的蝶。
我们成婚刚满半月,她从道宗下山时带的那柄长剑,如今还挂在卧房的墙上,剑穗上的流苏总被她捻得发亮。
我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塞进袖中,“不过是些军务。”绕过影壁时,正看见娘亲的侍女捧着食盒往暖阁去,“去看看娘亲吧,顺便和你商量件事。”
暖阁里地龙烧得滚烫,娘亲正坐在窗边绣一幅锦鲤戏水图,银线在素色缎面上游走,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
见我们进来,她忙放下针线,拉着清儿的手往榻边坐,又让侍女端来刚炖好的银耳羹。
“清儿这几日清减了,”母亲用银匙舀了勺羹汤递过去,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簪上,“这还是去年你入门时,我给你的那支和田玉?回头让库房再挑几支好的带上,南境潮湿,玉养人。”
清儿脸颊微红,轻声谢了。我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椅上,看着母亲絮絮叨叨地嘱咐,忽然想起幼时她也是这样,在我每次惹事时,将我护在身后,说些“还是孩子,刀剑不长眼”的话。
离开暖阁时,日头已过正午。回到卧房,清儿正将晾晒的药草收进竹篮,艾草、苍术、佩兰……都是母亲昨夜让人送来的。
她将药草分成两摞,见我进来便停了手,指尖还捏着片紫苏叶。
“方才在梅树下,你说有事情商量?”她将紫苏叶放进篮中,转身时发间的银流苏轻轻扫过肩头。
我拉她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我们交握的手,她的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却比我的暖和些。“南境路途遥远,军务繁杂,我在想……”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你可以留在王府陪母亲,她近来总念叨着闷得慌。或是回道宗去,你师父昨天还捎信来,说你的道子身份还在,答应你将你培养成为九境强者,绝不会食言。”
铜镜里的清儿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梨涡盛着午后的阳光。“夫君去哪,清儿便去哪。”
她伸手抚过我鬓角,指尖带着药草的清苦,“道宗的云深不知处虽好,却没有夫君;王府的暖阁虽暖,却少了份牵挂。南境的瘴气再重,妖族不管有多厉害,我也不怕。有夫君在的地方,便是安身之处。”
我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掌心里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颤。去年在青州,她中了敌人的毒术,是我带着她寻得一民间药圣。那时她也是这样,睫毛上结着冰碴,却笑着说“有你在,我不怕”。
傍晚去给娘亲回话时,她正坐在廊下看夕阳。侍女刚把晚膳端上桌,青瓷碗里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娘亲,”我在她身边坐下,清儿正帮着摆碗筷,“我和清儿打算后日启程,今日特来辞别。”
娘亲舀羹汤的手顿了顿,银匙在碗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
她抬眼看向远处的角楼,那里挂着镇北王府的旌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后日?”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么快?”
“南境妖族犯境不能耽搁,”我看着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兵部的章程催得紧。”
清儿给娘亲续了杯热茶,轻声道:“娘亲放心,我们会时常捎信回来,夫君说南境的荔枝极好,到了时节便给您和父王送来。”
娘亲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颤,茶水在盏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她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日头,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北境的雪化了,南境该是花开了吧?”
我喉头哽着说不出话。去年此时,母亲也是站在这里,看着我带军东去青州。那时她还笑着说“我儿建功立业,娘等着给你庆功”,可如今,她连一句“早日归来”都说得这样艰难。
“照顾好自己,”母亲转过头,目光落在我和清儿交握的手上,那眼神温柔得像春日融化的冰溪,“凡事不必逞强,平安回来就好。我和你父王……在王府等你们。”
晚风吹过廊下的灯笼,橘色的光在母亲眼角的皱纹里明明灭灭。清儿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水光,在暮色里闪了闪,像落了颗星星。
回到卧房时,清儿正将收拾好的行囊打开整理。我放在案上的兵书被她挪到了箱底,取而代之的是几卷医书和一包银针——那是她从道宗带来的,说是南境多毒虫,针灸能应急。
“娘亲方才偷偷往我包里塞了这个。”她从衣襟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锦面上绣着只展翅的鹤,打开来,是一撮晒干的艾草,“她说带着这个,能安神。”
我接过锦囊凑到鼻尖,艾草的清香混着母亲常用的木兰香,忽然想起幼时总在她膝头睡午觉,她便是这样,将缝好的艾草囊放在我枕边。
那时王府的回廊也开着这样的红梅,那时她只要一心照顾好我们兄弟三人就好,如今却再无一子陪在膝下。
窗外的月光漫进屋里,落在清儿收拾好的行囊上。我忽然想起父王今早说的话,南境妖族繁多,不比北境和青州江南等地。
可看着清儿在灯下仔细擦拭她的长剑,看着案上母亲送来的药草,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有她,身后有家,便无所畏惧。
后日清晨启程时,娘亲站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裹着厚厚的貂裘,鬓边别着支红梅。
父王站在她身侧,玄色朝服在晨光里挺括如松。清儿挽着我的手,指尖微凉,却握得很紧。
“路上小心。”娘亲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抬手理了理我衣领,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到了南境,记得给家里报平安。”
我点头,看着她转身时,鬓边的红梅落了片花瓣,飘在青石板上,像滴凝固的血。清儿忽然松开我的手,上前抱住母亲,轻声说了句什么。母亲拍着她的背,肩膀微微耸动。
车马启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视野里渐渐缩小,娘亲和父王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两株在寒风里相依的老树。
清儿握住我的手,将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我闻到她发间艾草与木兰混合的香气,忽然明白,所谓征程,从来不是孤身前行。
车轮碾过清晨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前路漫漫,南境的风正穿过千山万水而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我握紧清儿的手,看她在晨光里漾开一个温柔的笑,忽然觉得,只要身边有她,身后有家,纵是天涯海角,亦如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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