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黑风口死一般寂静，只有那愈发沉闷的风声，像是垂死巨兽的喘息。
最后的阵地，一处峭壁上的天然岩洞，如同俯瞰地狱的眼窝。
洞内，林锋的眼神比洞外的夜色还要深沉。
他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最后一枚延时雷，修长的手指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过连番血战。
这枚特制的大家伙，被他亲手用油布包裹，主引线如一条黑色的毒蛇，顺着岩壁垂下，一路蜿蜒，最终没入谷底干涸的河床。
他设定好时间，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转过身，洞内仅剩的几名弟兄正靠着岩壁喘息，人人带伤，脸上混着血污与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焰。
林锋的声音不大，却像凿子一样刻进每个人的心里：“都听着，这一仗，我们不是为了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是要打到他们痛，打到他们怕，让他们往后一百年，听到‘黑风口’三个字就做噩梦！要让他们记住，华夏的土地，谁敢来，就得死！”
没有人呐喊，沉重的杀气代替了所有豪言壮语。
角落里，浑身是胆的王大柱“咔哒”一声，将重机枪的卡榫检查了最后一遍，然后把一整箱弹链摆在最顺手的位置，他那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枪身，像是在安抚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
洞口最隐蔽处，年纪最小的小石头，正借着微弱的天光，反复校对着三面反光镜的角度。
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一旦任务完成，他将用镜面反射，向山外的接应点传递撤退的信号。
时间在压抑中流淌，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浓重的乌云被镶上了一道惨淡的亮边。
暴雨，将至。
山谷下，田中健一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处绝壁，最后的三十名帝国勇士在他身后集结。
连日的追击和惨重的伤亡，已经将这位大佐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他不再需要任何战术和隐蔽，他要的，是复仇！
他猛地拔出指挥刀，刀锋直指岩洞，坐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全军，总攻！”田中健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癫狂的快意，“今日，必取幽灵首级，祭我大曰本阵亡的同袍！”
“杀！”
最后的三十名日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端着刺刀，如一群被激怒的野狼，朝着谷心冲去。
田中健一策马立于队列之前，竟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要亲眼看着那个代号“幽灵”的男人，被他的士兵撕成碎片。
岩洞边缘，林锋如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纹丝不动。
雨丝开始飘落，打湿了他的睫毛，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莫辛纳甘步枪的枪托，被他温热的肩窝牢牢抵住，冰冷的枪口透过雨幕，稳稳地锁定着下方那个疯狂的身影。
他的目标，是田中胸前那架不断随着马匹颠簸而晃动的望远镜。
在昏暗的黎明，那是最好的参照物。
“你要找的人……”林锋的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嘲弄与冷冽，“从来都不是逃兵。”
眼看着日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入谷心，踏上了他预设的死亡陷阱，林锋的眼神骤然一寒，声音斩钉截铁。
“引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天际滚过的闷雷！
爆炸点并非在日军脚下，而是在山谷上游！
那座被游击队临时加固用来蓄水的土石坝，在巨大的爆炸威力下轰然洞开！
积攒了数日的山洪，裹挟着翻滚的泥浆和巨石，形成一道黄色的狂龙，以雷霆万钧之势咆哮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七名日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就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吞噬，连人带枪被卷入洪流，眨眼间消失无踪。
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让日军阵脚大乱，但田中健一却仿佛被彻底激怒的疯牛，他一把扔掉缰绳，军刀向前一指，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冲！冲上去！杀了他！杀了他！”
他竟亲自带队，舍弃了相对平缓的坡道，直接朝着岩洞所在的陡峭岩壁冲来！
这些日军士兵的悍勇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将步枪背在身后，手脚并用，竟真的像壁虎一样，徒手攀上了近乎垂直的陡坡！
“大柱！开火！”林锋爆喝。
“哒哒哒哒哒！”
王大柱的重机枪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火舌喷吐，弹雨如镰刀般扫向攀爬的敌人。
几名日军惨叫着跌落，但更多的人却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距离在飞速缩短！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王大柱右臂溅起一朵血花，一声痛哼，手中的机枪顿时哑了火！
“大柱！”小石头惊呼。
火力压制的骤然中断，给了敌人绝佳的机会！
七八个鬼子如同疯狗般加速攀爬，距离洞口已不足二十米！
形势千钧一发！
就在这生死瞬间，林锋的世界却陡然安静下来。
他缓缓抬起枪管，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悠长而平稳，外界的喊杀声、风雨声、战友的痛哼声，都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的心跳，稳稳地降到了每分钟四十八次。
这是他最熟悉的状态，一个只为狙杀而存在的绝对领域。
下方，田中健一已经攀上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他猛地抬头，愤怒地与岩洞对视，下意识地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想要在洞口的黑暗中确认那个幽灵的位置。
就是现在！
就在望远镜镜片迎着天光反射出一点寒芒的刹那，林锋扣动了扳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枪鸣，像死神的叹息。
一颗子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划破了密集的雨幕。
它精准地击碎了望远镜的物镜玻璃，巨大的动能让镜片瞬间化为齑粉，而后，子弹没有丝毫停滞，挟着玻璃碎屑，从田中健一的眉心正中钻了进去！
“噗嗤！”
田中的后脑猛地炸开一个碗口大的窟窿，红的白的，混着雨水喷溅而出。
他的身体猛地僵直，举着望远镜的姿势就这么凝固了一秒，眼中的癫狂与愤怒瞬间被无尽的空洞所取代。
随即，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缓缓向后倒去，手中的军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脆响，摔在湿滑的岩石上，被湍急的雨水冲刷着。
目睹指挥官以如此震撼的方式暴毙在眼前，残余的日军士兵彻底崩溃了。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真正掌控生死的鬼神。
他们怪叫着，再也顾不上进攻，手脚并用地向下滑去，只想逃离这个修罗场。
“撤！”林锋的声音冰冷如铁。
残存的队员们立刻交替掩护，在小石头镜面信号的指引下，迅速钻入岩洞后方一条早已挖好的狭窄坑道，消失在深山的茫茫林海之中。
风雨依旧，仿佛在洗刷着这片土地上的血腥。
几名队员搀扶着受伤的王大柱，消失在密林的尽头，没有人回头。
队伍的末尾，林锋却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弟兄们的身影隐没，眼神深邃，缓缓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刚刚结束了战斗的山谷。
硝烟与水汽混合在一起，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他的身影在坑道口伫立，如一尊岩石雕塑，在晨光与硝烟的交界处，竟没有跟上队伍，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步步，重新走回了那片刚刚被鲜血洗礼过的杀戮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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