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静得可怕。
阿禾那句“大鱼,你还好吗”的问话,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就被那庞大生物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吞没了。不,那甚至算不上呼吸,更像是一种……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失的、压抑的嘶鸣,从洞穴的每一寸石壁里渗透出来。
阿禾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片温热的鳞片,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响得她自己都觉得吵。
龙?真的是龙?
老秀才故事里能腾云驾雾、行云布雨的神龙,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金色的鳞片黯淡无光,庞大的身躯软塌塌地伏在冷硬的地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异香,混合着山洞里固有的潮湿霉味,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
她该怎么办?
跑?外面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而且把这公……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了不得的家伙独自丢在这里?万一它死了……阿禾打了个寒颤,山里人对生死有种朴素的敬畏,更何况是面对可能是“神物”的存在。
救?怎么救?她一个柴禾丫头,除了会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认得几种草药,最大的本事就是惹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拿什么去救一条龙?
就在她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的功夫,那庞大的身躯又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阿禾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那声音里的痛苦太真实了,和她以前在山里捡到被兽夹伤到腿的小鹿时,听到的哀鸣没什么两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沉重了无数倍。
“喂!”她鼓起勇气,又往前蹭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山里人哄受伤小动物的那种笨拙的温柔,“你……你是不是很疼啊?”
依旧没有回应。只有洞外哗啦啦的雨声,衬得洞内愈发死寂。
阿禾有点急了。这“大鱼”怎么不理人?难道是嫌她声音小?还是……快不行了?
她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半个没吃完的黍米饼,用油纸包着,刚才跑得急,居然没掉出去。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朝着那黑暗中的轮廓递过去。
“喏,给你吃饼子?王婶做的,可香了!吃了就不疼了……”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傻气。龙……会吃黍米饼吗?故事里龙不都是餐风饮露、吃供奉香火的吗?
那小块饼子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滚了滚,沾上了尘土,一动不动。
预期的“进食”并没有发生。阿禾挠了挠头,更犯愁了。
她借着洞口透进来的、被雨幕削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线,眯着眼使劲打量。似乎……在那盘踞的、模糊的金色身躯上,靠近她之前捡到鳞片的地方,颜色更深一些,像是……濡湿了一片?
是血吗?
这个认知让阿禾心里一紧。流血了,肯定很疼。她小时候摔破膝盖都要哭半天呢。
“你……你流血了?”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担忧,“我,我帮你看看?”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帮龙看伤口?她是不是被雨淋傻了?
可脚却像有自己的主意,又往前挪了挪。离得近了,那庞大的躯体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带着亘古的威严,即使处于濒死状态,也让她本能地感到腿软。
她也终于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确实是血。深色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那股独特的、清冷馥郁的异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混合着血腥气,变得更加浓郁。伤口似乎很大,周围的鳞片要么脱落,要么翻卷着,露出底下……看不清颜色的皮肉。
阿禾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得有多重啊!
她蹲下身,离那伤口还有几步远,不敢再靠近。手里还捏着那半块饼,显得无比滑稽。
“我,我身上没带药……”她有些手足无措,在山里磕碰了,她都是随手扯点草药嚼碎了敷上,可现在这情况……“要不,你等等,雨停了,我去给你找点止血草?后山就有,效果可好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听不听得见。仿佛这样说着,就能减轻一点心里的无措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痛苦。
就在这时,那一直低垂着的、模糊的龙头部位置,似乎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两道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金色光芒,倏地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
那是……眼睛?
阿禾吓得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半块饼也掉在了地上。
那目光……尽管只是一瞬,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和……审视。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偶然瞥见了脚边的蝼蚁。冰冷,漠然,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阿禾的心跳差点停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浑身血液都凉了。
但那目光很快消失了,金色的光芒彻底湮灭,那头颅再次无力地垂落下去,仿佛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气力。
洞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痛苦的波动,证明着它还在顽强地活着。
阿禾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神。害怕吗?当然怕!那可是龙啊!一个眼神就能让她魂飞魄散……吧?
可是,那眼神虽然可怕,却并没有伤害她。而且,那之后更加萎靡的气息,让她莫名地觉得……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现在这个样子,它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一种混合着恐惧、同情和莫名其妙责任感的情绪,在她心里慢慢滋生。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至少,不能让它就这么流血死掉。
她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捡起掉在地上的饼子,吹了吹上面的灰,重新用油纸包好,塞回怀里。又看了看手里那片一直握着的金色鳞片,小心翼翼地也揣进了怀里,贴肉放着,那温润的暖意似乎能给她一点勇气。
“你……你等着啊!”她对着那黑暗中的身影,很认真地说,“雨好像小一点了,我这就去找药!很快回来!”
说完,她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洞口。背起那捆差点被她遗忘的柴禾,拨开藤蔓,钻了出去。
雨势果然比刚才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山林被雨水洗刷过,绿得发亮,空气清新冷冽。
阿禾深吸一口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后山她常去采药的那片山坡跑去。她心里着急,脚步飞快,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哪种止血草效果最好,哪片山坡长得最茂盛。
“白茅根……不行,那个太温和了。地榆?对!地榆好!还有茜草……”她一边跑一边念叨,像个经验丰富的小郎中,虽然她治过的最大号的伤员,也就是村里那头跟野猪打架挂彩的黄牛。
她灵活地在湿滑的山路上穿梭,避开盘结的树根和滚落的碎石。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冷得她直打哆嗦,但怀里那片鳞片传来的暖意,却又奇异地支撑着她。
得再快点!那“大鱼”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撑不了多久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片长满地榆和茜草的山坡,也顾不上工具,直接用手去挖,去扯。泥土混着雨水,弄得她满手满脸都是泥浆,她也浑然不觉。
很快,她就扯了一大把带着泥土的草药,用宽大的树叶胡乱包了包,抱在怀里,又转身朝着山洞的方向狂奔。
来回这一趟,耗费了她不少体力,加上心情紧张,等她再次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个隐蔽的洞口时,感觉腿都软了。
她定了定神,把柴捆放在洞口挡雨的地方,抱着那包草药,再次钻进了山洞。
洞里的一切似乎和她离开时一样。那庞大的金色身影依旧无声无息地伏在原地,死寂而压抑。
阿禾的心沉了一下。不会……已经……
她连忙跑过去,凑近了仔细感受。还好,那微弱的、痛苦的波动还在。
她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处理手里的草药。
“我,我找到药了!”她像是汇报一样,对着那沉默的“大鱼”说道,“地榆和茜草,止血效果最好的!就是……就是得弄碎了敷上去才行……”
她看着那巨大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一小包草药,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点药,对于这庞大的身躯和那可怕的伤口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而且,怎么敷?用手?那伤口周围的鳞片看着就锋利,万一割到手怎么办?
阿禾犯了难,蹲在伤口旁边,愁眉苦脸。
忽然,她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之前包饼子的油纸——幸好没扔。又把草药放在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捡起旁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开始笨拙地捣药。
“砰砰砰”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边捣,一边还不忘絮絮叨叨:“你忍一忍啊,很快就好……敷上药就不流血了……我以前给阿黄敷药,它可乖了……”阿黄是村长家那条总对她龇牙咧嘴,却从没真正咬过她的狗。
她把捣得稀烂、混合着泥土和草汁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捧在油纸上,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咬了咬牙。
“我……我来了啊?可能有点凉,你……你别动啊……”
她伸出手,颤抖着,将油纸上的药泥,一点点、轻轻地敷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它。指尖偶尔触碰到那些冰凉坚硬的鳞片,或者温热血湿的皮肉,都让她心惊肉跳。
就在她的手指又一次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边缘时,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它为中心骤然散开!
“呜——!”
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般的痛吼,毫无预兆地在山洞中炸响,震得阿禾耳膜嗡嗡作响,头顶簌簌落下不少尘土。
阿禾“啊呀”一声,被那气浪推得向后跌坐出去,手里的药泥也撒了一地。她惊恐地抬头,只见那双黯淡的金色眼眸再次猛地睁开!
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虚弱的一瞥。那眸子里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充满了暴怒、痛苦,还有一种被蝼蚁冒犯的极致威严!恐怖的龙威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她身上!
阿禾瞬间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它醒了!
它生气了!
它要杀了她!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冰凉。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没有到来。
那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瞪着她,里面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它的身躯,却只是在那一声痛吼后剧烈地颤抖着,无法做出任何进一步的行动。那沉重的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金色的眼眸眨了眨,里面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困惑取代。它似乎想看清眼前这个胆大包天、敢触碰它伤口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阿禾瘫坐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掉下来。
一人一龙,或者说,一个吓傻了的小村姑和一个重伤濒死、连发脾气都费劲的古老生物,就在这昏暗的山洞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再次对峙上了。
这一次,沉默中除了痛苦,还多了剑拔弩张的紧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跨物种沟通失败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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