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国公蓝玉待两位皇孙退下,立即上前奏道:
“殿下,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不是一地一隅之乱,而是整个北线,自西向东,几乎同时告急!”
魏国公徐辉祖随即呈上几份军报:
“殿下,八百里加急。最西边,哈密卫指挥使宋晟急报:
因粮饷短缺、天寒难耐,所部发生营啸哗变。游击将军郑义弹压时被乱军围攻,力战而死!哈密军心已散,西域门户恐难维系!”
朱标心头一震。哈密卫是插入西域的一颗钉子,一旦有失,西部将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徐辉祖话音未落,曹国公李景隆接着奏报:
“大同总兵周兴报——
去年北地奇寒,八月即降酷霜,军屯颗粒无收,士卒缺衣少食,每日都有冻死者。
鞑靼首领阿扎失里、瓦剌首领乌格齐,均降而复叛,趁我军民困顿,屡次越边劫掠。
上月猫儿庄遇袭,守备王焕及三百将士全部战死,千余百姓被掳,牲畜财货损失无数!
大同防线多处告破,请求朝廷速调粮草、增派援军,否则大同危矣!”
朱标眉头紧锁。大同若失,太原、北平将直面兵锋,本已紧张的军费开支将大幅攀升,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最后蓝玉再次开口:
“辽东总兵杨文亦有急报——
情况同样不妙,开春后辽河竟迟迟不解冻。
蒙古察哈尔、科尔沁部骑兵频繁叩关。朝鲜表面恭顺,却纵容边民越境。
更棘手的是,海西女真诸部与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似有联合之势,趁我军被蒙古牵制,不断侵扰辽南、宽甸。
辽东三面受敌,杨文兵力捉襟见肘!”
三位国公奏毕,文华殿内一片死寂。
朱标靠近椅背,仰首望着殿顶雕梁。
不是零星的冲突,而是万里边防线上,烽烟同时燃起!
他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
“从哈密到大同,再到辽东,万里边防线,为何偏偏在今岁同时告急?鞑靼、瓦剌、女真,乃至朝鲜,行动为何如此整齐?有没有什么阴谋?莫非是北元伪廷在居中联络,策划了一场全面攻势?”
三位国公一时语塞。
徐辉祖沉吟道:“各地军报皆言敌寇较往年猖獗,但……并无确凿证据显示他们有统一号令。”
李景隆补充:“臣也觉得蹊跷。若真是联动,其组织必然极其隐秘,各路边镇并未截获往来秘使。”
就连身经百战的蓝玉也浓眉紧锁:
“用兵之道,贵在出其不意,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全面开花,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兵力分散,是兵家之大忌。
臣也想不通,阿扎失里、乌格齐、阿哈出为何会行此蠢事?除非……他们都被什么东西逼得不得不如此!”
这话触及了某种可能,但那究竟是什么,却无人能说清。
讨论陷入僵局。朱标知道此事绝不简单,挥手道:“容孤奏报父皇,再行定夺。”
三位国公默然退下。朱标沉思片刻,便坐着轿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元璋刚批完户部奏章,见太子急匆匆而来,皱眉道:“标儿,什么事这么惊慌?”
朱标将三镇军报摊开在御案上:
“哈密哗变、大同被攻、辽东告急,阿扎失里、乌格齐、阿哈出同时发难,万里边防线同时糜烂!”
朱元璋不由得大吃一惊:“阿扎失里、乌格齐、阿哈出……这三头草原豺狼,何时学会了齐进齐退?”
朱标答:“儿臣与蓝玉、徐辉祖、李景隆三位都督详议,皆认为不似协同用兵。蓝玉说,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得不得不如此。”
侍立在侧的朱允熥将祖父的震怒与父亲的忧虑尽收眼底。
一段来自后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北地奇寒”、“边镇饥馑”,背后其实是宏大的天地剧变。
这不是简单的军事挑衅,而是地球小冰河期的无情降临。
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条跨越千年的气候曲线。
草原化为冻土,牧群成批倒毙,胡人不南下抢掠,整个部族就只能饿死冻死。
霜冻早至,生长期不够,再勤劳也种不出粮食,大明北疆的军屯自然失效。
一股来自数百年后历史责任感在胸中激荡。
是时候让父祖明白:
大明真正的敌人,不是蒙古铁骑,不是女真部落,而是这骤然变得寒冷的天气!与周期性的气候变冷相比,人类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他思虑再上,毅然上前一步,开口道:
“皇祖父,孙儿研读历代典籍、舆地志及天文记录,略有心得。或可从一个横跨千年的‘天时’角度,试解今日困局之根源。”
“你是说千年?”朱元璋满脸不可置信。
朱标闻言,也挺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看向儿子。
朱允熥开始阐述来自后世的知识:
“气候并非恒久不变,而是存在悠长而冷酷的‘呼吸’——温暖期与寒冷期,常以数百年为间隔交替出现。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抵抗。”
“夏商、春秋至西汉、隋唐,均属于温暖期。在那时,中原风调雨顺,万物繁茂。强汉之所以能北逐匈奴、开通西域,正是因为处在温暖期里,河西走廊水草丰美,足以支撑大军远征。此乃‘温暖期,利中原,利西北’。”
细细想来,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朱标也熟读历朝地理志、天文志,禁不住微微颔首,很快被这宏大的视野吸引。
朱允熥话锋一转。
“然而天道无情。自东汉末年开始,直至魏晋南北朝,华夏跌入了第一次漫长寒冷周期。皇祖父,父王,你们可曾想过,为何那时北方胡族会如潮水般涌入中原,酿成五胡乱华?不仅仅是晋朝皇室昏庸无能,更是因为草原酷寒,水草枯竭。"
“盛唐时气候回暖,因此能再造辉煌,缔造贞观之治。但好景不长,自北宋中后期起,第二次寒冷周期悄然降临!
这便能解释,为何契丹、女真、蒙古,这些草原枭雄会一波强过一波,前赴后继地南下!因为他们同样是被身后步步紧逼的寒潮推着,来找寻生机!北宋之亡,南宋之殇,不仅仅是奸佞误国,更是这凛冽天时在发威!”
“宋末元初,气温有短暂回暖。但很快又进入一个绵延数百年的寒冷周期!这意味着,北方草原白灾频发,牧民生计艰难,为活命,他们便会如饿狼般不计代价南侵!这就解释了鞑靼、瓦剌、女真为何全线出击,不是什么联动,而是因为他们同样受到了严寒天气的逼迫!”
朱允熥讲到这里,朱标顿时恍然大悟,鞑靼和瓦剌虽同为蒙古人,却相互仇视,哪有那么容易联动?
朱允熥见父祖皆面露赞许之色,继续说道:
“同时,在寒冷期,北方霜冻来得更早,旱蝗更易成灾,粮食产量难以稳定。这也是为何我朝立国以来,北方民生恢复艰难,边镇屯田力不从心的根本原因。”
“反观南方,正因全局气候转冷,酷热瘴疠大减,沼泽渐退,更适宜农耕。经数百年开发,加之北人南迁带去技术与劳力,方成就今日鱼米之乡。我大明税赋,七成仰给东南,如此格局正是气候千年变迁所导致的!”
朱允熥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文华殿内回荡,更在朱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千年寒冷期……天道循环……”
朱标脑海中闪过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几份奏章。
洪武八年冬,北平行都司奏报:“漠北诸部遣使哀告,白灾酷烈,牲畜十不存一,恳请朝廷开放边市,以粮帛易皮毛,否则部族难存。“
当时朝廷只以为是鞑靼示弱求饶之辞,如今想来,那或许是寒潮降临的第一声真切哀鸣。
洪武十一年夏,陕西承宣布政使司急奏:“陇西、平凉等地,五月飞霜,麦苗尽毁,百姓号哭于野,恐生大变。“
那份奏章让他忧心了许久,最终朝廷调拨钱粮才勉强安抚。五月飞霜!这不正是“霜冻早至”最残酷的写照吗?
洪武十三年,黄河!对,是黄河!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年冬天,河南奏报:“黄河自陕州至开封段,冰坚可渡车马。“
黄河冰封,这可是史书上标记极寒年景才会出现的异象!父皇当时还忧心忡忡,认为是刑狱过重,上天示警,下诏反省。
还有去年,应天府刚刚过去的冬天,寒冷得异乎寻常。
南京城连降暴雪,秦淮河面结了厚冰,宫人清扫檐下冰棱时,多名内侍失足滑倒,摔折了腿。他亲自过问了此事。连地处东南的国都尚且如此,那塞外苦寒之地,又该是何等的人间地狱?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零散、孤立的灾异记录,此刻被允熥用一条名为“气候周期”的无形丝线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幅清晰而令人心悸的图景。原来,烽烟四起的根源是比百万铁骑还可怕的"天时"。
朱元璋也彻底明白了——
大明的经济命脉在南方,而最大的军事压力和生存威胁却在北方。这种巨大的撕裂,根源竟在于跨越千年的寒冷期。魏晋的纷乱,五代十国的混战,两宋的屈辱,背后都晃动着一条冰冷无情的天道轨迹。
这令他无比震惊,同时不寒而栗。
朱允熥迎着祖父的目光,斩钉截铁道:
“皇祖父,强汉盛唐皆崛起于温暖期,故可倚仗西北,威服四方。而我大明,却生在这寒冷期,这是大明三百年都要面临的难题。”
汉唐生于暖春,大明生于凛冬。
朱允熥简简单单一句话,轻飘飘宣判了大明王朝生不逢时的宿命。
朱元璋脸色阴沉,默然无语,他一百个不服。
‘刘邦、李世民凭什么就能生在好天气里,开创盛世,功垂千古?’
‘而我,凤阳东乡朱重八,赤手空拳,孑然一身,逆天改命,从乞丐到皇帝,驱逐鞑虏,再造华夏,功业更雄伟,凭什么我的国运从根子上就带着彻骨的寒意?’
一种冰冷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袭来,如黑云压城,漫无边际。
‘我朱重八可以制定万法,却无法命令太阳更暖和一点。’
‘强汉盛唐,我大明无法复制,无法凿通西域,无法……’
‘梦想中气吞万里、四夷宾服的盛世还没有开始,就被无情地抛入严冬,原来我朱重八并非命运的宠儿,而是弃儿!。’
洪武皇帝朱元璋面目狰狞,在心底发出沉闷的巨吼:
‘石敬唐割让燕云十六州,认耶律德光为父,从此中原大地无险可守,人尽可欺!我朱重八兵不血刃占领元大都,顺帝仓皇北逃,终结四百年之耻辱!’
‘我朱重八顶天立地一条汉子,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万年!’
‘去你娘的天道!’
‘老子的灭虏大将军炮呢!’
‘孩儿们,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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