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站在亭外,脸上带着令人火大的平静笑意。
“你来做什么?”朱允炆的声音冰冷。
朱允熥缓步走进亭中,在他对面坐下:“二哥,我们聊聊。”
“聊?”朱允炆扭过头去,“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朱允熥长叹一声:“二哥,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弟弟,但请务必记得,我们都是父王的儿子。”
他语气更加诚恳,是真的想化干戈为玉帛。
他从来没拿朱允炆当对手,他的对手是李芳远,是阿扎失里,是乌格齐,是阿哈出,是足利义满,是陈祖义……
“我们在这儿争这一时意气,可曾想过后果?父王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是往他心上插刀子!太子一系兄弟阋墙,更是天大的丑闻,会让父王一生清誉蒙尘!更别说那些虎视眈眈的叔叔们,那些等着看笑话的朝臣……”
朱允炆心头微动,旋即又被嫉妒之火淹没,他再次别过脸去:“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无话可说。”
朱允熥稳稳接话,“你当然有话说,你心里一定在想,凭什么?他朱允熥哪里比我强?不过是仗着元嫡的身份罢了。”
“难道不是吗?”朱允炆眼中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论诗文经典,待人接物,我自问不输你!就因我娘是继室,便活该矮你一头?这十几年来,谁更得人心,谁贤名在外,众人有目共睹!”
朱允熥嗤笑:“二哥,你这贤名,不过是仗着父祖庇荫。就像温室里比谁的花苗更直,可曾经历过风雨?”
他话锋一转,“你以为我真想当这个皇太孙?我告诉你,我没得选!”
“为什么没得选?”朱允炆怒极反笑,“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朱允熥逼近一步,“将来要面对拥兵自重的叔叔、老奸巨猾的文官、尾大不掉的勋贵,二哥,你真的不发怵?”
“哪儿蹦出来的大尾巴狼!”朱允炆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就不怵似的!”
朱允熥冷笑:“现在议论谁能驾驭燕王、凉国公,确实为时过早。你既然一向看不起我,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很简单。”朱允熥一字一句道,“求皇祖父在京畿找两个积弊已深的小县,你我各任一县县令,为期八个月。不靠东宫名号,不借父祖权势,就凭真本事。看谁能理清刑狱、查明田亩、收齐赋税、安定民生。八个月后,皇祖父自会派人考评。是治国之才还是纸上谈兵,一目了然。”
朱允炆脑海中闪过繁杂政务、狡黠胥吏、困苦百姓……不由眼神闪烁。
“怎么,二哥不敢?”朱允熥挑眉,“你不是一直觉得,你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吗?”
朱允炆进退两难:想答应,怕出丑;想拒绝,又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梗着脖子强撑:“荒谬!天家贵胄,岂能自降身份去理那些俗务?成何体统!”
朱允熥笑容一敛,“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俗务中来?父王每日批阅的奏章,十之八九就是这些俗务!皇祖父宵旰图治,处理的哪一件不是俗务?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连一县之地都不敢沾染,还敢妄谈治国?志大才疏说的就是你!”
朱允炆被问得节节败退,满脸通红:“你……你分明是仗着皇祖父宠爱,用这等下作手段逼我!”
朱允熥眼神里满是鄙夷,“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动不动把皇祖父宠爱挂嘴边!这十几年来你受的夸奖还少吗?享受着宠爱时觉得理所当然,如今觉得不如我了,就怪别人偏心?朱允炆,你这又当又立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朱允炆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
朱允熥逼上前,与他脸对着脸:
“最后一句,敢赌还是不敢赌?敢,现在就去见皇祖;不敢,就闭嘴安安分分做你的淮王,老老实实做条白食宗禄银子的蛀虫!是淮西汉子,就给句痛快话!别跟个绣娘似的扭扭捏捏!”
极度的羞愤冲垮理智,朱允炆脱口吼道:“赌!谁怕谁!”
“好!”朱允熥毫不迟疑,“说定了!各去一县,不准暴露身份,从微末小吏做起!谁泄露身份,谁就是小狗赖皮乌龟王八蛋!立誓?”
“立誓就立誓!”朱允炆硬着头皮,与朱允熥三击掌。
"走,见皇祖去!现在!"
朱允熥并非处心积虑要给朱允炆下套,只是话赶话到了那一步。
但事后细想,这赌约倒也正中下怀,既能叫对方输得心服口服,自己也能暂离宫闱是非,让父王省心。
更妙的是,躲开了黄子澄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还能在宫外放手做些实事,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可谓一举数得。
他一路走,一路便在心中将这些关节盘算得清清楚楚。
而朱允炆心下却是懊悔不己,自己堂堂皇孙,竟要去做那七品县令,简直是自贬身价。他惴惴不安地思忖,父王会准吗?母妃知道了,又该何等忧心?
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踏入乾清宫。朱元璋与朱标正在殿内议事,见兄弟二人联袂而来,神色如常,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稍宽,只道他们并未因婚事生出龃龉。
朱允熥率先开口:“皇祖父,父王,方才孙儿与二哥商议,觉得终日枯坐书斋,终究难识民间疾苦。我们想外放历练,去做一任县令。”
朱标闻言愕然:“县令?你们可知县令是何等官职?那是要正经科举出身方能担当的!你们可有这份能耐?”
他谆谆告诫:“一县之令,乃民之父母。小县二三万口,大县四五万口,钱粮、刑名、河工、徭役,事事关乎民生,件件需要决断。故而古称‘百里侯’,非干才不能胜任。你们切莫因一时意气,便妄自尊大。”
朱允炆本就心中打鼓,听了父王这番话,更加垂首不语,只盼此事就此作罢。
朱允熥踏前一步:“爷爷当年提三尺剑起于微末时,可曾想过能坐拥天下?华山再高,也是一步一步登上去的;泰山虽固,也是一石一土垒起来的。父王若不让我们去试上一试,怎知我们有无担当?倘若连一县之地都治理不好,将来又谈何为皇祖父、为父王分忧,为这大明天下肩负重任?”
朱标头摇得像拨浪鼓,“去去去,莫要在此添乱!县令岂是儿戏?岂容你们一时兴起就去胡闹!”
朱允炆暗自庆幸:“正好!省得去那穷乡僻壤活受罪,父王此言,真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他摆出一副全凭父王做主的温顺模样,半个字也不多言。
朱允熥心知说服父亲无望,目光便转向了一直默然端坐的皇祖。
朱元璋此时才不紧不慢说道:“标儿,成天把孩子关在书房里,练不出真本事。多去民间走走,感受民生之艰难,将来才懂得爱护子民,如何担起责任。就这么定了。你去安排吏部,在京畿选两个合适的县。”
就这么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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