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在凉国公府门前停稳。
朱允熥踏下车驾,鼎沸的人声和灼热的目光重重包围过来。
"皇太孙来了!“
“皇太孙来了!“
朱允熥的心脏几乎停跳——眼前这些面孔,分明就是史书上那份血淋淋的名单,十几个公侯伯,外加十几个将领。
曹震破锣嗓子最先炸响,“要我说,咱们大将军才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什么卫青、霍去病,那都得靠边站,给大将军提鞋都不配!”
张温立刻跟上:“此番北伐,大将军用兵如神,韩信来了也得磕头拜师!没大将军,北疆能这么安稳?大将军就是咱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近乎悖逆的吹捧,让朱允熥后背直冒冷汗,可蓝玉只是眯着眼笑,毫无半分推辞的意思。
朱允熥扯了扯蓝玉的袖角,低声道:“舅姥爷,众将聚集,声势太大,恐惹非议,不如……”
蓝玉大手一摆,高声道:“这些都是跟着咱刀头舔血的兄弟,打了大胜仗一处乐呵乐呵,究竟犯了哪款天条?”
他两个儿子蓝春、蓝斌热络地拥上,不由分说挽住朱允熥手臂:
“殿下既已驾临,这碗庆功酒是断不能少的!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粗莽汉子!”
朱允熥明知此乃是非之地,却架不住这股热情,被两人半推半拥着迈过门槛。
一入府门,他方才见识何为“权势熏天”。
蓝府有数部院落,远超规制,雕梁画栋,斗角飞檐,气派直逼亲王府邸。
宴客厅内摆满了珊瑚玛瑙,珠光宝气流动,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更令人心惊的是,蓝玉十几名义子,个个顶盔带甲,腰悬利刃,如铁塔般森然环立。
朱允熥心中哀叹,蓝玉这种行为,其实怨不得皇祖猜忌,换了别的皇帝,照样不能容忍。
蓝玉能有今日战功,固然是他才华出众,但离不开皇祖悉心培养。
若论指挥能力,徐达无疑是第一,常遇春、李文忠难分高下,冯胜稍逊一筹,傅友德虽然能力出众,但身份特殊,难与徐、常、李、冯这些从龙嫡系相比。
蓝玉说破天,也顶多与常遇春、李文忠一档,绝对不及徐达。
与冯胜、傅友德、汤和相比,蓝玉资历要浅的多,但气焰却何止高出十万八千里。
如今这三位老帅,哪一位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可这位舅姥爷呢?仗着战功,仗着与太子的特殊关系,放飞自我。
众将喧哗着劝酒,笑闹之声震动屋瓦,歌姬舞女,彩袖飞扬,丝竹管弦,声传三里,一派穷奢极欲、放纵招摇的景象,令人目眩神摇,更令人心惊胆战。
朱允熥置身其中,只觉得心头压了块巨石,舅姥爷这么不知道收敛,简直是抱着干柴坐在火炉边——自寻死路!
他甚至可以断定,在蓝府数以百计的奴仆之中,一定藏着为数不少的锦衣卫,此时此刻,在场每一个人的言行,全被记录在案了!
他突然脊背发凉,皇祖让他来送蓝玉,莫非也是一种考察?考察他镇不镇得住这伙悍将?或者考察他如何对待这伙悍将?
蓝玉意气风发高踞主座,常昇作为亲外甥,恭敬陪侍在右,朱允熥身份最尊,被让至左首。
众将端着酒碗围拢过来,领头的仍是曹震:
“皇太孙殿下!往后咱这帮淮西老兄弟,就跟着蓝大将军,为皇太孙殿下您效死力!今日见着您,末将这心里……嘿,就跟当年见着常大将军!”
后面众人纷纷附和,“皇太孙”之声此起彼伏,喊得又响又亮,仿佛朱允熥早已正式册封。
朱允熥急忙起身,连连摆手,高声道:
“诸位伯侯将军慎言!朝廷名位,自有祖宗法度,岂可随口混叫?此等言语,万万不可再提!”
在这群高声大嗓的激昂武夫中,他的声音如同蚊子叫。
张温满脸堆笑:“殿下您过谦了!皇爷的意思,咱们谁人不知?您不是皇太孙,谁还能是?这碗酒,您一定得喝!”
连一向儒雅的孙恪也含笑点头:“徐家勋贵之首,军中根基深厚。殿下有此后盾,稳如泰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朱允熥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将酒碗凑到唇边,算是全了一点礼数。
他在心里哀叹,这些武勋全会错意了,以为向他表忠心是在帮他,实际上恰恰相反,是在害他。
诸将敬完“皇太孙”,轮番敬酒的目标便转向了今日的绝对主角——蓝玉。
与朱允熥的推拒截然相反,蓝玉是真正的来者不拒,酒到碗干。
转眼间,十余碗烈酒己倒入五脏庙,眼神也更加狂放。
朱允熥看得心急,向舅舅递去一个眼色。常昇硬着头皮起身,婉言劝道:“舅舅,酒多伤身,不如稍歇片刻?”
蓝玉醉眼一瞪,厉声呵斥:“闭嘴!老子喝酒,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来管束?滚一边坐着去!”
常昇被当众斥责,脸涨得通红,讪讪地坐了回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蓝玉忽然看向张温:“让你去兵部核销此番出征的账目,那边怎么说?”
张温正喝得带劲,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大将军,您可别提了!兵部那帮酸朽文人可恶至极!不是质疑账目不清,就是斥责开支不实,还要反复核查!烦死个人!”
蓝玉勃然大怒:
“老子提着脑袋砍蒙古鞑子!他们在南京城里摇着鹅毛扇,还有脸跟老子说三道四!莫非真要老子去兵部当尚书,让那帮龟孙子到前线走一遭,闻闻血腥味?”
曹震扯着嗓门附和:
“大将军是何等身份?兵部尚书的位子,让蓝春、蓝斌两位公子坐,就绰绰有余了!您说叫那帮酸儒上前线?只怕还没见着蒙古人的影子,就先吓得尿了裤子!”
满堂将领哄然大笑,都觉得此言痛快。
蓝玉更加骄狂,对着张温吼道:
“你!现在就去兵部!告诉茹瑺老儿,再敢啰嗦半句,老子绝不轻饶!”
曹震补充道:
“最可恶是兵部主事齐德!那王八蛋阴阳怪气,屁话最多,感觉他就是存心故意的。
咱弟兄在前线浴血杀敌,在他口中,反倒成了耗费军粮的罪人!”
蓝玉怒从心头起,又是一掌拍在桌上:
“你这混账行子!他屁话多,你不会扇他嘴巴子?!去!现在就去,他再敢放一个屁,给我往死里揍!出了事,老子顶着!”
朱允熥再也看不下去,霍然起身:
“舅姥爷!此事万万不可!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皇祖父知晓,如何收场?”
蓝玉极不耐地挥手打断:“休要拿你爷爷来压我!老子当年替他打天下的时候……”
后面更是说出许多大不敬的话。说话间,曹震、张温已晃悠悠走出厅门。
此时再与这伙醉汉理论已无任何意义,朱允熥当机立断,趁人不注意,从侧门溜出,一登上御辇就急声吩咐:
“快!回东宫!”
御辇离开凉国公府的喧嚣,驶入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中。
朱允熥火急火燎闯入东宫,在书房找到父亲,气喘吁吁拉起父亲就走。
朱标被他弄得一怔,皱着眉喝问: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究竟是何事?”
朱允熥来不及细说,半推半拉地将父亲请上车驾,连声催促车夫:“快!速往兵部衙门!越快越好!”
待他们赶到兵部衙门前,远远就听见里面喧哗声传出,还夹杂着愤怒的呵斥声,以及器物倒地声。
父子二人快步闯入内堂,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曹震正揪着茹瑺,唾沫横飞地咆哮,茹瑺面红耳赤辩白着;
张温更是凶悍,跨坐在兵部主事齐德身上,钵大的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朱标须发皆张,厉声喝道:“住手!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莫非是要扯大旗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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