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澄与齐泰的谋划,在南京城的文官圈子中迅速发酵。
他们深知,单凭几句慷慨陈词难以动摇圣心,必须将事态扩大,形成一股让皇帝无法忽视的舆论洪流。
次日,一封措辞极其尖锐的奏章直呈通政司。执笔人为黄子澄,数十名御史、翰林院学士联署,
奏章中,黄子澄不仅详述曹震、张温二人的罪状,更将矛头直指皇帝最新的裁决:
“……今曹、张二人,恃功而骄,目无君上,践踏法度,此风若长,则功可抵过,律法何以慑服天下?悍将何以约束?
今日可殴六品主事,明日便可欺尚书、阁臣!长此以往,文武失衡,国将不国……"
与此同时,齐泰等人暗中发动的力量也开始显现。
国子监与太学之中,血气方刚的监生和太学生,在得到师长暗示和同窗鼓动后,群情激愤。
他们自幼读圣贤书,笃信士可杀不可辱。
齐德身为天子门生,竟被武夫骑殴,而皇帝竟偏袒武人。
这在他们看来,是斯文扫地,是文脉受辱!
“诸君!齐状元乃我辈楷模,今日受此奇耻大辱,朝廷竟欲不了了之,我等读书人,岂能坐视?!”
“武夫跋扈,竟至于此!今日他们敢打兵部主事,明日就敢踏平翰林院!国法何在?天理何存!”
“走!去找曹震、张温讨个说法!要让天下人看看,这大明的天下,是讲道理的,不是比拳头的!”
煽动性的言论在学子中迅速传播。
很快,数百名头戴方巾、身着襕衫的监生、太学生,浩浩荡荡地聚集起来。
他们不再去礼部请愿,而是直接涌向会宁侯府和景川侯府。
曹震正与军中老友在后院喝酒压惊。
虽失了封赏,但保住了爵位和性命,他已觉万幸。
突然,府门外传来山呼海啸的喧哗声。
“曹震出来!”
“殴打命官,国法难容!”
“交出凶徒,明正典刑!”
管家面无人色跑进来:“侯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太学生,把府门围得水泄不通,都在骂您呢!”
曹震一愣,“他娘的!还没完了?!”
他摔了酒杯,赤红着眼就要往外冲,“老子去宰了这帮聒噪的穷酸!”
身旁的友人死死抱住他:
“景川侯!万万不可啊!这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打不得!您刚逃过一劫,再动手,天王老子也保不住您了!”
曹震被几人死死按住,听着门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这辈子在沙场上刀头舔血,何曾受过这等憋屈?
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堵在家门口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会宁侯府的情况也一般无二。
张温被门外的场景气得脸色铁青。
他下令紧闭府门,命家丁严守,不得与学子冲突,自己则在厅内焦躁地踱步。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战场上明刀明枪更让人难受。
两座侯府门前,成了南京城最瞩目的焦点。
学子们虽不敢冲击府邸,但围而不散,高声疾呼。
他们引经据典,将曹震、张温骂作“国蠹”、“悍匪”,要求朝廷依法严办。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各种流言蜚语在城中迅速传播,将曹、张二人描绘得十恶不赦。
连带着蓝玉,乃至整个淮西武将集团的名声都大受影响。
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朱允熥正在习字,闻听此报,大惊失色,低声斥道:
“黄子澄、齐泰这是要把事情做绝!他们以为这样能逼皇祖父就范!
这是把曹震、张温,乃至舅姥爷,往绝路上逼!也是在逼皇祖父和父王!”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文官集团这次不再是简单的上书,而是发动了清议的力量,将朝堂争端,扩大成公共事件。
皇祖一生最重威信,被文人学子公然质疑,反应难以预料。
若龙颜大怒,很可能不再顾及任何情面。
而曹震、张温那边,被如此羞辱,又能忍耐几时?
一旦控制不住冲突再起,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朱允熥扔下笔,火速往乾清宫去。
朱元璋脸色阴沉地靠在榻上。
书案上放着一大堆措辞激烈的奏章。
朱允炆被汪谨言引了进来,熟练地跪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轻声道:
“皇祖父,您脸色不大好,可是头风又犯了?孙儿给您按按吧。”
朱元璋闭着眼“嗯”了一声。
朱允炆小心地将手搭在祖父太阳穴上,揉按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缓缓开口:
“允炆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小时候,身子弱,总生病,咱和你父王,没少为你操心。看你如今长得这般俊秀,书也读得好,爷爷心里高兴啊。”
朱允炆恭敬应道:“孙儿能平安长大,全赖皇祖父和父王庇佑。孙儿不敢忘恩。”
“是啊,不敢忘恩……”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孙子。
“你是咱的嫡亲孙子。不管你将来如何,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捅破天,爷爷总会护着你,给你机会的。”
好端端的,皇祖突然说起这些,朱允炆心跳漏了一拍,手上也缓了下来。
朱元璋继续说道:“你那两位老师,黄子澄和齐德,这次闹得有些过了。”
朱允炆身体瞬间僵硬了。
朱元璋仿佛在闲话家常:
“身为臣子,上书言事,弹劾不法,这是他们本分。咱不怪罪,反而要赞赏。但是……”
他侧过头看向朱允炆:
“煽动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围攻侯府,允炆,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告诉爷爷,这是什么行为?"
"是,曹震混账,张温混账,不该大闹兵部。可他齐德就一点过也没有吗?"
"咱亲自询问茹尚书,连茹尚书也是这么说的。“
"把曹震、张温此次北征的功勋全部革了,以示惩诫。这是朕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非偏袒。“
"允炆,齐德背后是一大群秀才,曹张二人背后,那可是百余万丘八!咱得罪不起秀才,就敢罪得丘八吗?"
"秀才聚众闹事咱怕,丘八哗变,咱就不怕吗?”
朱允炆脸色发白,嘴唇翕动,却不敢回答。
朱元璋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曹震、张温是什么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莽夫!被一群书生堵着门骂祖宗,若是忍不下这口气,动了手……"
"你想想,那会是什么场面?几十、上百个太学生血溅当场!到时候,天下士林的口水能把朝廷淹了!江山社稷,都可能因此动荡!“
"这叫什么?这叫其心可诛!”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朱允炆的心脏,让他浑身一颤,按捏的手也停了下来。
朱元璋又温和了几分:
“爷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觉得他们是你的授业师傅,才没有深究。爷爷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在咱面前耍花招,动心思,嘿,那不是夫子庙里卖文章吗?”
朱元璋眼神里带着近乎慈悲的审视和警告:
“你去替爷爷给传个话。告诉他们,适可而止。朝廷自有法度,咱自有主张。再闹下去,咱就要动手了。”
朱元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倦怠极了。
“允炆啊,爷爷最疼的就是你。早就想好了,把咱们的老家凤阳,给你做封地。”
他的声音带着遥远的怅惘。
“凤阳,那是咱们朱家的根啊!爷爷做梦都想回去看看。让你去,就是替爷爷守着咱们的祖坟,守着咱们的根!你是咱们朱家的长房孙,爷爷对你的期望,高着呢……”
朱允炆呆在原地。
皇祖父没有一句疾言厉色的斥责,全程都是慈爱的口吻,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恐惧。
他明白了,自己所有的心思和动作,在皇祖父眼中,就像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凤阳就藩的安排,更是彻底断绝了他内心深处不该有的念想。
朱允炆终于说道:“孙儿……孙儿明白了。孙儿……一定将皇祖父的话,原原本本……转告黄先生、齐先生。”
朱元璋欣慰地笑,“嗯,咱的乖孙,去吧。天黑了,早点歇着。”
朱允炆走出乾清门,与急冲冲拾级而上的朱允熥迎面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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