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功夫,御膳房就端上来三四盘香喷喷的点心。
李景隆哪儿有心思品尝美味,随便吃了几块,便急着告辞:“殿下,臣该走了,那伙子人还在臣家里等着回话呢!”
朱标心情奇好,笑道:“急什么?也不在这一时。”
常昇说道:“不吃了,不吃了,后面还有交割银两、立字据,一大堆事呢。”
朱标笑吟吟点头:“那你们走吧,用心把余下的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常昇与李景隆领命退下。
小内侍轻手轻脚地撤下膳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太子殿下此刻的状态非同寻常。
那不是喜悦,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失神的思索。
朱允熥也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没有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朱标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审视,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打量的震撼。
“允熥。”
“儿臣在。”朱允熥上前一步,恭敬应答。
“你过来。”朱标招了招手。
朱允熥走了过去,距离父亲更近。
朱标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又从手臂抚到肩膀,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是否是真实的。
“一千一百万两白银!仅仅一个上午,在曹国公的府邸里…就像在集市上购买瓜果一样…认购完了?”
他像是在问朱允熥,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父王。全赖舅舅和大表哥奔走,也全赖各位勋臣子弟对朝廷的忠心。”朱允熥语气平和,没有丝毫居功自傲。
朱标轻轻摇头,嘴角泛起难以言喻的、半是欣慰半是苦涩的笑意,心中翻江倒海。
‘允熥,到了父王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忠心二字,是需要代价,需要利益去维系的。你给出的,不是空口白话的好处,而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局。’
他的目光深邃起来,开始剖析这结果背后,儿子精妙绝伦的算计。
‘你让父王想想,你先是借冯诚之口,在孤与你皇祖面前,坐实了老二骄横抗旨、冯胜与徐辉祖被逼无奈,顺势而为,保下了两位国公,稳住了西北局势。’
‘紧接着,你抛出海上锁链之策,将防线推至外海。这是高屋建瓴,化被动为主动,让蓝玉、傅友德这等悍将都为之折服,看到了建功立业的新天地。这又是在因势利导。’
‘然后是宝钞。你劝动你皇祖,下罪己诏,回收那些形同废纸的宝钞。这一步,看似在认错,实则是在重塑根基!’
‘你捡起的不是那些废纸,是朝廷崩塌的信用,是天下涣散的人心!有了这个信字,你后面所有的谋划,才有了立足之地!这是釜底抽薪,亦是拨乱反正!’
‘有了信,你才敢发行债券。而你更深知,光是借贷,不足以让那些勋贵巨室掏出压箱底的钱。’
‘所以你画了一张更大的饼——皇明远洋贸易公司,允诺他们债券可转股,共享海贸之利!’
‘这是以利诱之,捆绑利益,将他们的私心,与朝廷的国策牢牢绑在了一起!’
‘让他们觉得,这不是在给朝廷输捐,而是在为自己的家族投资一个铁打的富贵前程!’
‘最后,也是最精妙的一步……蓝玉。你明知蓝玉及其旧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是悬在你皇祖心头的一把刀。’
‘你没有试图去削他的权,更没有愚蠢地与之对抗。你反而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去处——小琉球。’
‘你许他三十年免税,许他开基立业,许他官升一级。你将这群在京城无所事事、专门惹事的骄兵悍将,引导到海外。你这是,化痼疾为良药,转内忧为外拓!’
‘回收宝钞、发行债券、筹建皇明远洋贸易公司、经略小琉球、安置淮西旧部、筹建水师、平定倭寇、开启海贸,一环扣一环,一策连一策,看似纷繁复杂,实则浑然一体!’
‘允熥,你告诉父王,这真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想出来、能做出来的吗?’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庖丁解牛,为何能游刃有余?因其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
‘而你,允熥,你做的这一切,何尝不是在解一头名为大明的巨牛?’
‘你没有强行去砍斫它的骨头,没有费力去切割它的筋腱。你只是顺着它的肌理,找到那关键的缝隙。’
‘朝廷缺钱,你便引来活水;勋贵贪利,你便许以厚利;悍将求功,你便指以疆场;海疆不靖,你便筑锁链于外洋……’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轻松自如,那是因为,你都是在顺势而为,而不是在逆势而为。’
‘你善察势,会驭势,精于造势!你精准地找到了朝堂、宫廷、骁将、勋贵、乃至天下人心中的那个隙,然后轻轻一推……’
‘孤监国十七载,自问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然而却常感力不从心,如负山岳。总觉得这江山社稷,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治理之难,难于上青天。’
‘可今日,看你举重若轻,将这盘死棋一步步下活,将这重重困局悉数化解……孤才恍然惊觉。’
‘治国原来真的可以,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足足一两刻钟功夫,朱标都这样定定地看着儿子。
朱允熥终于忍不住问:“父王,您怎么啦?”
直到此时,朱标才如梦方醒,难为情地笑了笑:“没,没什么……”
正这时,吴谨言来了,向朱标躬身一礼:“皇爷问您,皇太孙筹到一千多万两白银是不是真的?”
朱标答道:“是啊!”
吴谨言脸上笑开了花:“哎呀!太好了!那您和皇太孙赶快去见皇爷吧,皇爷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呢”
朱标父子随着吴谨言,来到西暖阁外,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不成调子的凤阳花鼓,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快活。
吴谨言掀开帘子,高声禀报:“皇爷,太子爷和皇太孙来了!”
话音刚落,朱元璋嗖地从暖榻上蹿了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冲到朱允熥面前。
“咱的好圣孙!咱的财神爷!快让爷爷瞅瞅!”朱元璋牢牢抓住朱允熥的肩膀,眼睛瞪得像铜铃,来回打量。
“皇祖父……”朱允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刚想行礼,就被一把拦住。
他嗓门洪亮:“行什么礼!跟自家爷爷还来这套虚的!吴谨言跟咱说,你弄回来一千一百万两?真的假的?你小子可别糊弄你爷爷!”
朱标在一旁微笑着证实:“父皇,千真万确。常昇与李景隆刚从宫里出去,款项正在交割。”
“哎呀呀!哎呀呀!”
朱元璋得到确认,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猛地一拍大腿。
“了不得!了不得啊!咱当年带着兄弟们抢……啊呸,是筹饷!那也得刀头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小子倒好!动动嘴皮子,一个上午,一千一百万两白银就跟长了腿似的,自己跑咱库里来了?”
他越说越兴奋,用力拍着朱允熥的后背,拍得他一个趔趄。
“好小子!有你的!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咱是抢……是打江山,你爹是守江山,你小子他娘的是变出个金山来啊!”
他拉着朱允熥走到那巨大的海疆图前,手指头在上面戳得砰砰响。
“看看!都看看!有了这笔钱,傅友德那老杀才的船能造了吧?蓝玉那疯子的水师能练了吧?咱的锁链,能给他娘的倭寇锁上了吧!”
他两眼放光,盯着朱允熥:“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公司?”
“爷爷,皇明远洋贸易公司!”
“好名字!听着就挣钱!你小子这主意,绝了!把那些铁公鸡的钱掏出来,还得让他们哭着喊着求咱收下!哈哈哈哈!”
朱元璋放声大笑,笑够了,他搂着朱允熥的脖子,把他夹在胳肢窝下面,对着空气大声炫耀:
“看见没?这就是咱的好圣孙!文曲星、武曲星,外加善财童子,合体啦,合体啦!”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御案边,手忙脚乱地在一堆奏章里翻找。
“赏!必须重赏!咱得好好赏你!让咱看看,赏你点啥好……黄金?太俗气!绸缎?配不上咱圣孙的功劳!诶,咱记得高丽进贡了几块上好的宝玉……”
朱允熥被弄得哭笑不得,连忙道:“皇祖父,孙儿只是尽了本分,为君父分忧,不敢求赏。”
“什么本分不本分!立了天大的功劳就得赏!”朱元璋头也不抬,继续翻找,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咱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给咱老朱家办事,亏不了!尤其是给咱圣孙办事,更他娘的亏不了!”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合心意的,干脆大手一挥:“算了!那些玩意儿都配不上咱孙子!吴谨言!”
“奴婢在!”
“今天晚膳,把咱珍藏的那坛子御酒开了!再把那只老是叨人的五彩大公鸡宰了!给咱圣孙加菜!咱爷仨今天必须喝个痛快!哈哈哈哈!”
看着父亲手舞足蹈的模样,朱标露出无奈而又温暖的笑容。
正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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