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命空间中央,青铜巨机静默如墓碑,银丝如瀑,在幽暗中切割出无数残缺的倒影——似人非人,皆无面目。
空气凝滞,锈味裹挟着未干的血腥,沉得能压碎呼吸。
苏晚照跪在机前,十指深陷掌心,金光自伤口蜿蜒而出,不是丝线,而是被强行剜出的记忆碎片。
她不再抵抗那股从神魂最深处翻涌上来的洪流。
——那就撕吧。
反正早已没有退路。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驱使着她近乎疯狂地从神魂中剥离出自己的记忆。
光丝飞舞,第二具替身瞬间成形。
那是一个孩童,梳着双丫髻,正是五岁时的苏晚照。
她赤足踏上被血色浸染的丝线地毯,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踩在凝固的霜河之上。
地毯下隐隐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亡魂在织机深处呻吟。
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孩童特有的、对未知的好奇,瞳孔中倒映着飞舞的光丝,如同仰望一场璀璨星雨。
她张开双臂,像迎接一个久违的拥抱般,主动扑向了影针。
断命针毫无迟滞地贯穿了那小小的胸膛。
一声极轻的“噗”响,如同熟透的果实坠地。
孩童的身影在针下化为漫天光尘,可就在消散的刹那,一段被剥离的记忆如淬了毒的碎片,狠狠扎进苏晚照的脑海。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清脆稚嫩的“娘亲”。
那声音带着清晨露水的湿润,穿透层层黑暗,唤醒了尘封的木屋。
她看见窗外桃花纷扬,粉色的花瓣落在泥地上,被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扫开——那是母亲弯腰的背影。
风从门缝钻入,送来一缕槐花香,还有一声温柔的回应:“哎,阿芜,吃饭了。”
剧痛伴随着记忆的抽离袭来,苏晚照猛地蜷缩身体,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衣襟。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指尖却毫不停歇,决绝地织出了第三具替身。
那是跪在尸山血海中,指天起誓的少女。
她眼神坚毅,带着尚未被世事磨平的棱角,掌心被匕首划破,鲜血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滋”的轻响。
她高声立誓:“我苏晚照在此发誓,定不让任何死者蒙冤!”
银针再次落下,少女的身影随之湮灭。
这一次,苏晚照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变得冰冷了,像是有寒流自心脏蔓延至四肢,指尖触到的丝线都仿佛结了一层薄霜。
她开始记不清,共情系统最初启动时,流入四肢百骸的那股暖流,究竟是怎样的温度——是春阳?
还是炉火?
“够了!”沈砚靠在巨大的织机旁,声音嘶哑。
他不能让她这样无休止地消耗自己。
他猛地催动体内火种,试图以自身强大的数据流引发共鸣,强行干扰影针的施法。
然而,他胸口那枚从归墟带来的琉璃残片,此刻却骤然烙铁般滚烫,皮肤上传来灼烧的刺痛,仿佛有熔岩在血管中奔涌。
他体内沉寂的数据流竟如决堤江河,悍然逆冲,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防线。
沈砚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蜂鸣,世界在他面前碎成无数晃动的光斑。
就在这刹那寂静中,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骤然炸响!
只见织机最幽暗的角落,一道佝偻身影猛然扑出——
断线婆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血色巨剪,那剪刀仿佛由凝固的血液铸成,刃口泛着暗红光泽,握柄上刻着细小铭文:“命不可续,线不可乱。”——正是初代织律的箴言。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血剪破开暗影,带起一串粘稠的血雾,横斩而下。
“铮——”
脆响震得空气微颤,一根粗如手臂的主命线应声断裂,断裂处喷出淡金色的数据流,如泪滴般洒落。
沈砚身体剧震,与织机的联系被强行切断,那股逆冲的数据流瞬间平息。
而断线婆婆则如断线的风筝般摔落在地,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温热的血滴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她抬头看向一脸错愕的沈砚,用尽力气颤抖着说:“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不能让‘钥匙之子’沦为这机器的养料!那是她最后的愿望啊……”
苏晚照没有时间去理解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求生的本能催促着她,第四具、第五具、第六具替身在她指尖接连成形,又在影针的攻击下接连湮灭。
执法堂初遇沈砚时的羞恼,脸颊滚烫如被阳光灼烧;共查第一桩命案后在月下的相视而笑,夜风拂过发梢带来一丝凉意;生死关头他义无反顾替她挡下致命一刀的那一夜,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与烟火的气息……
与他有关的记忆,一幕幕被献祭。
每消亡一具替身,苏晚照眼中的光芒便黯淡一分,神色也随之空洞一分。
直到第七具替身在她面前倒下——那是火种埋葬之夜,她在昏迷中无意识呢喃出“阿芜”那个名字的瞬间。
这段记忆的断裂,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没有风,没有光,连时间都仿佛停滞。
苏晚照低垂着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那一缕丝线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架永不停歇的织机,和一根根通往虚无的丝线。
她的眼神涣散,瞳孔中倒映着飞舞的丝线,手指仍在机械地编织,仿佛灵魂已被抽空,仅剩躯壳在执行古老的仪式。
忽然,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医心蛊睁开了仅有的一只眼,望着主人残破的神魂,轻轻呢喃:“该我了。”
它猛地撕裂自身,化作一缕猩红执念,注入最后一道即将成形的轮廓——
这一次出现的替身,截然不同。
它没有五官,没有面容,身上却披着一件早已褪色、布满破损的陈旧嫁衣。
裙摆上的刺绣纹路断裂,藤蔓枯萎,桃花零落,指尖拂过时,能感受到丝线深处传来的细微震颤,仿佛那嫁衣本身也在呼吸。
当断命针再一次刺来时,无往不利的影针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她浑身剧震,手指剧烈抽搐,断命针颤动不止,“不……这不是真的!我是工具,我无名亦无心!”
织机发出尖锐警报,红光频闪,试图夺回控制权,但亿万丝线竟齐齐偏转,拒绝响应指令。
苏晚照缓缓抬头,以医徽为梭,引动体内仅剩的最后一缕织命丝,轻轻刺入影针心口那件虚幻的嫁衣之上。
这一针,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弥补。
丝线所过之处,血色光华流转,竟在嫁衣上织出了一段模糊却温暖的影像——年轻的织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眼中没有日后的疯狂与冷漠,只有无尽的温柔。
她轻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一滴滚烫的泪,恰好滴落在婴孩的额头上,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印记。
“你说你没有名字……”苏晚照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影针的神识,“可我记得,在最早的卷轴里,她写下一个字——‘芜’。”
影针猛然一震:“……阿……芜?”
那是她早已遗忘的乳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缓缓插入尘封的心锁。
她缓缓、缓缓地抬起手,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第一次主动触碰了那枚织补她记忆的医徽。
指尖相触的瞬间,医徽上缓缓浮现出几个鲜血写就的大字:
刹那间,整个织命空间内狂暴的杀意骤然消散,空气仿佛凝固了。
影针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字,空洞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冰而出。
她心口那件虚幻的嫁衣,在血字的映照下,开始发出微弱而坚定的银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正在她的体内苏醒,并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整个织命空间宣告自己的存在。
织机上那亿万根曾经只听令于织娘的丝线,此刻竟齐齐调转方向,仿佛朝圣般,指向了她。
喜欢我在异界剖邪神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我在异界剖邪神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