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沫被带到那间作为临时居所的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是一间由土坯和石头砌成的屋子,空间不大,但打扫得异常干净。房间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由木头和绷紧的皮条做成的矮榻,一张小小的木桌,几件陶制的罐子和器皿,便是全部的家当。墙壁上没有窗户,只有门口挂着一张厚重的亚麻门帘,将内外隔绝。
两名手持长矛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外,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彻底断绝了她逃跑的任何可能。
苏沫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跌坐在冰冷的矮榻上,环顾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古埃及风格的房间。浓重的孤独感与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将脸埋在掌心,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家了。想念父母,想念那个虽然有诸多烦恼但至少安全而熟悉的世界。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与惶恐中无法自拔时,门口的门帘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
苏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一个身影端着一个陶制托盘,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埃及少女。她的皮肤是健康而均匀的小麦色,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亚麻布贯头衣,赤着双脚,一头浓密的黑发编成许多细小的辫子,垂在脑后。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像沙漠夜晚的星辰。此刻,那双大眼睛里正闪烁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苏沫这个“异域女人”的强烈好奇,有奉命行事的小心翼翼,还有一丝对未知事物的、天然的畏惧。
她就是阿尼娅。
在来这里之前,她接到了卡恩护卫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照顾好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满足她的基本需求,但不许多话,并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命令让她既紧张又好奇。她早就听说了,殿下今天在狩猎时,带回来一个皮肤白得像牛奶、头发像黑色丝绸一样的怪女人,村民们都说她是不祥的妖女。
可当阿尼娅亲眼看到苏沫时,她却觉得,这个女人和传说中的“妖女”完全不一样。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悲伤,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就像一只离群的、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羊。尤其是她那白得晃眼的皮肤,在阿尼娅看来,非但不诡异,反而像尼罗河畔盛开的最圣洁的莲花,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碍于卡恩护卫长的严令,阿尼娅不敢表露过多的情绪,只能恭谨地垂下眼帘,静静地观察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异域女人全身都散发着惊恐和无奈的气息,这让她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同情。
阿尼娅不敢多想,她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走到苏沫面前,将手中的托盘轻轻地放在了木桌上。
托盘上有一只陶碗,里面盛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像是某种豆子和蔬菜熬成的浓汤;旁边是几块烤得略有些焦黄的扁面包,以及一小捧晶莹剔透的椰枣。
食物的香气,瞬间唤醒了苏沫早已饥肠辘辘的胃。她一整天都在奔逃与恐惧中度过,早已是身心俱疲,滴水未进。
阿尼娅将食物放下后,没有立刻离开。她先是指了指桌上的水盆,示意她可以先净手,然后又指了指托盘上的食物,对苏沫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动作有些笨拙,但意图非常明显。
苏沫看着眼前的食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带着几分腼腆的少女,心中那层厚厚的、坚硬的防备外壳,似乎被敲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食物里会不会有毒,或者这是不是另一场审问的开始。饥饿和疲惫,已经压倒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试探性地,对阿尼娅扯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中文,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阿尼娅自然听不懂这句来自遥远东方的感谢。但她能看懂那个微笑。
那是一个努力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讨好和脆弱的笑容,像冬日里微弱的阳光,虽然不那么灿烂,却足以融化人心。
阿尼娅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回以一个腼腆的、带着善意的微笑,然后退后两步,静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她用完餐。
她的这个微笑,对于身处绝境的苏沫而言,无疑是穿越以来感受到的第一缕真正的温暖。
苏沫的眼眶一热,险些又掉下泪来。她连忙低下头,拿起一块烤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烤饼很硬,有些硌牙,但那纯粹的谷物香气,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她又喝了一口浓汤,味道有些奇怪,但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寒意。
她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阿尼娅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斯文的、小口进食的模样,看着她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一种自己说不出的优雅。她心里的那点畏惧,不知不觉间又消散了几分。
吃完东西,苏沫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几分。
这时,阿尼娅又有了新的动作。她从旁边的一个木箱里,捧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白色细亚麻布贯头衣,正是古埃及女子最日常的服装。
她走到苏沫面前,指了指苏沫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冲锋衣,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然后,她又指指手中那件干净的新衣服,示意她换上。
苏沫的动作僵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衣物。冲锋衣、牛仔裤、帆布鞋……这是她与那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联系。
换上这件古埃及的衣服,就意味着要彻底告别过去,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一员。
这是要我彻底告别过去吗?穿上这件衣服,我就真的成为这个时代的人了。
她的内心充满了抗拒。她不想脱下这身衣服,仿佛脱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狼狈与污秽,再看看阿尼娅手中那件干净柔软的亚麻衣,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入乡随俗,抹去自己身上所有“异类”的标签。这是融入,或者说……伪装的第一步。
苏沫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
阿尼娅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和不自在。她没有催促,只是捧着衣服,安静地等待着。
最终,苏沫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阿尼娅点了点头。
阿尼娅见她同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将衣服递给苏沫,然后非常体贴地、主动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给了她足够的私密空间。
这个小小的、超出命令之外的举动,让苏沫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暖流。
她迅速地脱下身上那套早已不堪入目的现代服装,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折好,放在了床榻的一角。然后,她有些笨拙地将那件贯头衣套在了身上。
亚麻的布料触感有些粗糙,但很透气。衣服的款式非常简单,就是一块长方形的布,中间开一个口子套头,两侧缝合,用一根腰带束在腰间。
但对于穿惯了现代合体剪裁衣物的苏沫来说,这种单薄而宽松的衣服让她感到非常不习惯,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空荡荡的,缺乏安全感。
就在她手足无措地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时,阿尼娅转过身来。她似乎看出了苏沫的不安,走上前来,从托盘上拿起一条编织着彩色花纹的腰带,递给了苏沫。
然后,她用灵巧的手指,帮苏沫将腰带系好,又细心地将衣服的褶皱抚平,让它更贴合苏沫的身体曲线。
做完这一切,阿尼娅退后两步,看着焕然一新的苏沫,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艳。她忍不住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带着惊叹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古埃及语:
“你的皮肤真白,像尼罗河的莲花。”
苏沫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能从对方的语气和眼神中,感受到那份纯粹的赞美,而非恶意。
阿尼娅的善意,就像一剂温和的良药,安抚了苏沫那颗惶恐不安的心,让她在这个冰冷而未知的世界里,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窗口。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或许是奉命来监视自己的。
但同时,她也是自己了解这个世界、并努力活下去的,第一个突破口。她的观察,即将从此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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