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下午。
尼罗河谷地的阳光依旧慷慨而炽烈,烤得大地都在蒸腾着热气。空气凝滞着,没有一丝风,连庭院里那几棵无花果树的叶子都一动不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特殊气味,几只不知名的飞虫在低空中烦躁地盘旋,发出“嗡嗡”的声响。
一切都显得异常闷热。
苏沫正坐在庭院水池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地在面前的泥地上划拉着。阿尼娅就蹲在她身边,正耐心地教她几个新的古埃及语单词。
经过这些天的努力,苏沫已经能勉强听懂一些简单的名词和短语,这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稍微有了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然而,就在她努力分辨着“太阳”(Ra)和“天空”(pet)这两个发音相近的词汇时,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
只一眼,她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只见西边的天空边缘,不知何时,已经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浑浊的土黄色。那颜色就像有人用脏兮兮的画笔,在湛蓝的画布上随意涂抹了一道,显得格外突兀。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极其细微、但绝对无法忽略的沙尘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紧接着,她注意到,那些平日里在庭院里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鸟雀,此刻都显得焦躁不安。它们不再鸣叫,只是扑腾着翅膀在低空盘旋,似乎在寻找着安全的避难所。
闷热、无风、天边泛黄、空气中有沙尘味、动物行为异常……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一般,在苏沫的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
这是……这是沙尘暴来临前的典型征兆!
作为一个长期与野外遗址打交道的考古学家,她曾接受过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对各种极端天气的预兆了如指掌。在埃及这种广袤的沙漠地带,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对于毫无准备的人和牲畜而言,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行!必须告诉他们!”
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跟身边的阿尼娅解释,便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焦急地在庭院里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个能说得上话、也最有能力做出反应的人。
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正在庭院一角,与几名侍卫一同检查武器的卡恩身上。
苏沫提着那身不甚习惯的亚麻长裙,跌跌撞撞地朝着卡恩跑了过去。
“嘿!那个……”她情急之下,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来吸引对方的注意。
卡恩闻声,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突然发疯般冲过来的异域女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悦。
苏沫顾不上他的表情,她跑到卡恩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西边的天空,然后又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表演天赋,开始用夸张的肢体语言来传递信息。
她双手挥舞,模仿着狂风席卷的动作;她眯起眼睛,做出被风沙迷了眼的样子;她弯下腰,用手臂遮住头顶,嘴里还发出“呼呼”的声音,描摹着天昏地暗的恐怖景象。
做完这一切,她又焦急地指了指不远处敞开的马厩大门,和居所南面那些为了通风而大开的窗户,双手用力地做出“关闭”和“躲避”的手势。
她试图让他们明白,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然而,她的这番表演,在卡恩和周围的侍卫看来,却像是一场滑稽而可笑的闹剧。
“这个女人又在发什么疯?”卡恩眉头紧锁,用古埃及语对身边的卫兵不耐烦地说道。
那名卫兵看了一眼苏沫涨得通红的脸和手舞足蹈的狼狈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头儿,或许是今天太阳神的光辉太过炽热,把她的脑子给晒坏了。”另一个侍卫也跟着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们的笑声和轻蔑的眼神,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苏沫的心上。她又急又气,却苦于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廊下传来。
“怎么回事?”
是拉美西斯。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正斜倚在一根廊柱上,目光淡漠地看着庭院里的这场骚动。
卡恩立刻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殿下。”
他直起身,指了指还在焦急比划的苏沫,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汇报道:
“殿下,这个女人指着天,似乎是说……有风暴要来。但是,今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阿蒙神庙的祭司们昨日才做过占卜,向父神献上了祭品,神谕显示,未来三日天气都将平顺,适宜出行。”
卡恩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女人荒诞不经的胡言乱语,怎么能与尊贵的大祭司们从神明那里获得的神谕相提并论?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他从廊柱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俊美如雕塑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到苏沫面前。
苏沫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不自觉地停止了动作,紧张地看着他。
拉美西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他看到她急得满头是汗,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他看到她因为焦急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不似作伪的、真切的恐惧与担忧。
这个女人,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所“预见”的景象。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那一日,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手腕上那个神秘的蛇形手环,骤然发出一闪即逝的微弱光芒的画面。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直觉,在他的心底悄然升起。
他当然不相信这个女人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他更愿意相信阿蒙神大祭司们的神谕。但是……
万一呢?
他看着苏沫那张倔强而焦急的脸,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或许,是再一次试探她神秘能力的机会。
又或者,这仅仅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对于一个有趣的、无伤大雅的请求,所表现出的、无关紧要的宽容。
反正,就算她说的是错的,也不过是让仆人们多费些力气,将窗户关上,再打开而已。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可如果……如果她是真的呢?
想到这里,拉美西斯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不再看苏沫,而是转向了身后的卡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听她的。”
卡恩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可是……”
“嗯?”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单音。
卡恩瞬间噤声。他低下头,恭敬地回答:“是,殿下。”
拉美西斯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苏沫,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对卡恩说道:“将马匹牵回厩中,把南面的窗户都关上。通知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屋子。去吧。”
卡恩和周围的侍卫们虽然心中充满了不解和疑虑,但王储的命令就是一切。他们不敢有丝毫违抗,立刻行动起来。
一时间,整个居所都变得忙碌起来。仆人们跑来跑去,关窗的关窗,牵马的牵马,脸上都带着茫然和几分看疯子似的表情。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还用古怪的眼神偷偷地瞟着苏沫,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证实为骗子的神棍。
苏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对自己而言,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赌输了,她恐怕会被彻底打上“疯子”的标签,下场只会更惨。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所有人将一切都安置妥当,卡恩正准备向拉美西斯复命,并等着看那个异域女人的笑话时——
异变,陡生!
刚才还凝滞不动的空气,突然开始流动。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打着旋儿飞向空中。
紧接着,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暗了下来!
西边天际那道浑浊的土黄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迅速地扩大、蔓延,像一堵遮天蔽日的、由黄沙构成的巨墙,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疯狂地压了过来!
“呼——呜——”
狂风呼啸而至!那声音不再是风,而是无数冤魂厉鬼在尖啸!风力之大,甚至将庭院里那棵无花果树吹得拦腰欲折!
漫天黄沙,铺天盖地!
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刚才还明亮的世界,瞬间就被无边无际的昏黄所吞噬。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几米,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世界末日,仿佛在这一刻提前降临!
“快!快躲起来!”
“啊!我的羊!”
外面传来了那些没来得及躲避的、零散的村民和牲畜凄厉的惊叫声,但很快,那声音就被更加狂暴的风声所淹没,再也听不见了。
拉美西斯和卡恩等人早已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退回到了坚固的屋子内。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那如同神明发怒般的恐怖景象,背后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如果不是提前听从了那个女人的警告,做好了准备……他们不敢想象,此刻的自己,会是何等狼狈,甚至可能会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夺去生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后怕、以及深深敬畏的眼神,望向了房间的角落。
在那里,苏沫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她不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疯疯癫癫的异域女人。
她的身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而圣洁的光环。
拉美西斯站在昏暗的房间中央,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如炬,像两道利剑,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紧紧地、死死地锁定在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纤细身影上。
他的心脏,在狂跳。
她不是疯子。
她没有撒谎。
她真的……预知了这场灾难。
她到底是谁?
是一个能与鬼神沟通的女巫?
还是一个能洞悉未来的先知?
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凡人,而是父神拉,是隼神荷鲁斯,是智慧之神托特……是某一位神明,赐予他拉美西斯的……一个神圣的谕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整个心脏。
他对她的看法,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根本性的转变。
她不再是一个有趣的“宠物”,一个可有可无的“囚犯”。
她是一项具有无法估量战略价值的、不可思议的“资产”。
一个独属于他拉美西斯的,“神谕”。
喜欢尼罗河畔的月光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尼罗河畔的月光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