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风波的余波,远比苏沫想象的要长。
虽然那场雷霆万钧的追查,最终因为线索的中断而陷入了僵局,真凶依旧如同幽灵般隐藏在王宫的阴影之中。但是,苏沫这个名字,却以一种全新的、更加传奇的方式,再一次传遍了整个宫廷。
如果说,之前的沙暴预言,让她被蒙上了一层“伊西斯之眷”的神秘面纱,那么这一次,在王储的餐盘前,用一只小小的银镯,戳破一场惊天阴谋的举动,则让她彻底坐实了“王储救命恩人”的身份。
这一点,拉美西斯本人,心知肚明。
他是一个骄傲的、习惯掌控一切的王储,“谢谢”这两个字,似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词典里。他不会把感激挂在嘴边,但他用行动,表达了一切。
自那晚之后,苏沫的待遇,发生了质的变化。
她居住的宫室,被调换到了距离拉美西斯寝宫更近的一处独立庭院。院内花木繁盛,流水潺潺,比之前那间客房,不知要清雅奢华了多少倍。
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一箱箱来自克里特岛的、散发着清香的橄榄油;一匹匹来自叙利亚的、质地柔软的彩色亚麻布;还有各种精美绝伦的金银首饰,上面镶嵌着名贵的青金石与绿松石,华丽得让苏沫眼花缭乱。
“苏沫大人!您看!您快看!”阿尼娅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清点这些由王储亲自下令送来的赏赐,她抱着一串用黄金和红玉髓串成的项链,激动得小脸通红,“这……这可是只有王室宗亲的女子,才有资格佩戴的款式啊!殿下……殿下对您,实在是太好了!”
苏沫坐在窗边,看着阿尼娅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复杂。
她知道,这些物质上的优待,都源于她那两次“救命之恩”。这是一种奖赏,也是一种投资。
拉美西斯对她的态度,也确实变了。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审视、探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收藏品”的玩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多了一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那是一种更加柔和、更加专注,甚至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情。
他依旧会让她待在他的书房,但不再是让她像个摆设一样,安静地待在角落。
他会默许她,在他处理公务时,自由地在书架上翻阅那些记载着埃及历史、律法和神话的莎草纸卷。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在遇到一些不太涉及核心机密的问题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一句:“苏沫,这件事,你怎么看?”
而真正让这份信任,从感性上的“救命之恩”,升华到理性上的“倚重”的,是后续调查中,对苏沫分析能力的再次印证。
那天,卡恩再一次来到书房,向拉美西斯汇报最新的进展。
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沮丧与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混杂着震惊与敬佩的复杂神情。
“殿下,”他躬身禀报道,“我们按照苏沫大人提供的思路,调整了调查方向。不再去大海捞针地寻找那个‘蝎子疤’,而是开始秘密监视宫中那些……有可能从混乱中获利的团体。”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我们发现……财政大臣梅克特拉手下的一名书记官,近期……有异常的举动。他和一个掌管宫廷仓库的副管事,来往过密。而且,我们在那个副管事的住处,发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黄金。”
拉美西斯抬起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最关键的是,”卡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的人,无意中听到那个书记官在酒后抱怨,说‘若是那位大人能早日登上高位,我们也不必再受那些祭司的鸟气了’。我们顺藤摸瓜,发现财政大臣梅克特拉,与阿赫摩斯亲王……私交甚笃。”
虽然,这依旧不是直接的证据。
但它,完美地印证了苏沫之前的那个推论——投毒事件的背后,是一个有组织的、希望通过制造混乱来动摇王储地位、从而让自己的主子获利的“内部团体”!
听完汇报,拉美西斯久久没有说话。
他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正坐在一旁,假装认真看书,实则竖着耳朵全程旁听的苏沫。
那一刻,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如果说,沙暴预言,让他看到了她身上的“神性”;食物风波,让他感受到了她带来的“运气”。那么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女人身上最宝贵的财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预知能力,而是她那颗……与众不同的、拥有着可怕的、能洞悉事物本质的智慧的大脑!
他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一个奇特的“异乡人”,到一个有用的“工具”,再到一个拥有智慧的“幕僚”,最后,到一个可以信任、甚至能在关键时刻,拯救自己性命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她。
不是依赖她的“神力”,而是依赖她的“看法”。
“苏沫。”他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苏沫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中的莎草纸卷,站起身来:“殿下。”
“过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
苏沫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
他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张地图,那上面,是尼罗河三角洲的区域,标注着几个城邦的名字和一些军事符号。
“利比亚的部落,最近又不老实了。”他用手指,在地图的西边点了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们派人烧了我们边境上的一个哨所。按照惯例,我应该派兵,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苏沫安静地听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
“但是,”他话锋一转,抬起眼,看着她,“也有大臣建议,说这些部落,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现在国内局势未稳,不宜轻易动武,以免耗费国力,让某些人,有可乘之机。”
他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卡恩。
苏沫立刻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了,这是在……咨询她的意见。
他在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商议事情的、真正的“伙伴”。
这个认知,让苏沫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
她知道,这份信任,是她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王宫里,最大的护身符。但同时,它也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跳舞,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她沉思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打”或“不打”。
她知道,军事和政治,是她知识的盲区。她不能班门弄斧。
但她,可以用她的现代逻辑,来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
“殿下,”她斟酌着开口,“我……不懂打仗。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关于‘树’的故事。”
“树?”拉美-西斯和卡恩,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是的。”苏沫点了点头,“一棵大树,如果想要长得更高,更强壮,它就必须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土里,汲取养分。同时,它也需要时不时地,修剪掉一些多余的、或者生了虫的枝叶,这样,才能把更多的养分,留给主干。”
她抬起头,迎上拉美西斯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在我看来,平定国内的隐患,就是‘扎根’。而驱赶那些边境上的骚扰者,就是‘修剪枝叶’。”
“扎根,是为了稳定根本,这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那些生了虫的枝叶,一直不去管它,它不仅会吸走养分,还有可能会……慢慢地,把病虫害,传染给健康的树干。”
她的比喻,简单,却又无比贴切。
“所以……”她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或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打’或者‘不打’,而在于……‘怎么打’。能不能用一种……既能剪掉病枝,又不会耗费太多‘养分’的方法呢?”
比如,一场规模不大,但精准、快速、又能起到足够震慑作用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苏沫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她相信,以拉美西斯的智慧,一定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果然,拉美西斯听完她的话,久久地凝视着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剪掉病枝,又不耗费养分……”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欣赏的弧度,“苏沫,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一旁的卡恩,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对苏沫的敌意和警惕,早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深深的、近乎敬畏的情绪所取代。他发现,这个女人的每一次开口,都能化繁为简,直指问题的核心。她的思维方式,和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埃及人,都完全不同。
这种信任,给苏沫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特权”。
她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拉美西斯给了她一枚青铜制的、刻着他私人印记的徽章,凭此,她可以自由出入王宫内除了法老寝宫和少数禁地之外的大部分区域,包括那座收藏着无数珍贵典籍的……王家图书馆。
这对于渴望了解这个时代的苏沫来说,无异于得到了天堂的钥匙。
她也获得了更多的尊重。宫中的侍从和官员,再见到她时,眼神里不再是轻蔑与好奇,而是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
甚至,连那位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妮菲鲁,也暂时偃旗息鼓,不敢再轻易地找她的麻烦。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到,王储殿下,在用一种近乎偏袒的方式,明确地维护着这个异邦女子。
但苏沫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她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能持续提供“价值”的基础上。
她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唯一的平衡杆,就是拉美西斯那份珍贵又脆弱的信任。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然而,情感的滋生,却往往,是最不讲逻辑,也最无法控制的事情。
在一个寂静的午后,苏沫正在图书馆里,费力地辨认着一卷关于古王国时期历史的莎草纸时,拉美西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在看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他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纸卷上,“胡夫法老?你对这些几百年前的枯燥历史,也感兴趣?”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伟大的国度。”苏沫小声地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从她旁边的书架上,也抽出了一卷莎草纸,在她身边的坐垫上,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了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条金色的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中,安静地、自由地飞舞。
图书馆里,只剩下两人翻动莎草纸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没有君臣,没有尊卑。
那一刻,他们就像是两个最普通的、一同看书的年轻人。
苏沫的余光,能瞥见他专注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微抿的嘴唇……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的光晕,让他身上那股属于王储的、迫人的威压,都消散了许多,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男性的英俊与沉静。
苏沫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慌忙低下头,用莎草纸卷,遮住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告诫自己:清醒一点!苏沫!他是拉美西斯!是未来的法老!是历史书上那个拥有无数妻妾的、伟大的君主!他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理智的警报,却压不住心底里,那丝丝缕缕、悄然萌发的、不受控制的微妙心动。
她对他的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从最初的恐惧、警惕,和寻求庇护,慢慢地,转变成了感激、理解,和此刻……这让她惊慌失措的、小鹿乱撞般的心动。
而拉美西斯,他看似在看书,但他的注意力,却有一大半,都放在了身边这个小女人身上。
他能看到她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肩膀,能看到她那微微泛红的、可爱的耳垂,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同于任何埃及女子的、淡淡的、像是青草与阳光混合的干净气息。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和她在一起时,他不必时时刻刻都端着王储的架子,不必去思考那些复杂的权谋与算计。他可以放松下来,甚至可以……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危险。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这个特别的、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女人,彻底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让她永远只属于自己的占有欲,在他的心底,悄然滋生。
然而,这份日益加深的信任,和悄然萌芽的情感,在暗流汹涌的宫廷里,却像是一块投入鲨鱼群中的、血淋淋的鲜肉。
它,必将引来,更加疯狂的觊觎,和更加致命的危机。
无论是那位蛰伏在暗处的阿赫摩斯,还是那位因嫉妒而眼神愈发怨毒的妮菲鲁,他们,又会如何看待这份“独一无二”的恩宠?
他们,又会用怎样激烈的手段,来摧毁它?
拉美西斯此刻还不知道,他给予苏沫的这份信任与保护,在未来,将会把她,推向一个更加危险的、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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