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比斯城东部,被那道象征着生者与死者界限的粗绳和士兵们严厉的目光所隔绝的工匠区,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那些平日里充满烟火气的巷道,如今稀疏得能看见地上的每一粒尘土,连风也似乎被这沉重的气氛压抑住了,无力地在房檐下穿梭,带不走一丝生机,只留下死寂的余韵。
前线的士兵们,虽然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他们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墙壁,将这个区域与外界隔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尘埃、草药(那些苏沫命人撒下的用于“净化”的艾叶和薄荷,虽然味道浓烈,却无法完全驱散人们心中那股更深的、关于疾病的恐惧)以及……一股淡淡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死亡气息。
苏沫站在隔离带的边缘,与那些被隔离开的恐慌民众,仅仅隔着几步的距离,以及一道无形的、基于“神谕”和“命令”的鸿沟。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神女”应有的超然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急迫感,一种与时间赛跑的冷静与决绝。
她知道,仅仅是隔离,是远远不够的。切断传播途径,阻断“看不见的生命”蔓延,才是关键。那些被视为“火星”的病人,已经被集中起来,但空气中,以及那些被随意倾倒过的水源和角落,依然是“看不见的生命”滋生、传播的温床。
“阿尼娅。” 苏沫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十分清晰的力量。“把那些草药,都拿过来。”
阿尼娅,这位从最初的惊恐,到被苏沫的冷静和智慧所引导,已经完全成为了苏沫的得力助手。她此刻正带着几名前来帮忙的、自愿参加这场“神圣净化仪式”的健康民妇,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装着各种草药的陶罐和布袋。
“大人,这是艾草,这是薄荷,这是……这是乳香,还有……还有一些,老师您说是‘净化’用的,味道很冲的叶子。” 阿尼娅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的动作,却异常麻利。她知道,苏沫大人的话,就是神明的旨意,也是她们这些普通人,能够参与拯救家园的唯一机会。
苏沫一边听着阿尼娅的汇报,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她看到了被士兵们暂时围起来的那眼被视为“源头”的水井,也看到了,那些在隔离带外围,因恐惧而畏缩着、却又眼神期盼着奇迹的民众。
“很好。” 苏沫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草药,“这些草药,味道越是浓烈,越是具有刺激性,它们的‘净化’力量就越强。”
她指着被士兵们用木头和绳索围起来的、较为宽敞的一处空地,那里,原本是居民们用来集市的简陋广场。
“把这些草药,尤其是艾草,全部堆在那边。” 苏沫吩咐道,“然后,用点燃的木炭,将它们……引燃。”
“引燃?大人?” 阿尼娅有些不解,她抬头看向苏沫,眼中带着疑问。
“是的,引燃。” 苏沫的语气,带着实验者的坚定,“我们需要它们燃烧时产生的浓烟。这种浓烟,会带着草药中特殊的‘力量’,去驱散空气中那些……‘不洁之气’。就像……就像我们点燃的香,能够向上苍传递我们的祈愿一样,这种燃烧的浓烟,便是我们送给空气的‘净化之礼’。”
她用了“净化之礼”来比喻熏蒸,试图让这种行为,更符合古埃及人对“仪式”的理解。
“另外,” 苏沫又看向那些熬煮草药的大锅,里面已经盛着水,等候点燃。“把一些草药,放入水中,用火熬煮。让水的蒸汽,带着草药的力量,弥漫开来。”
“蒸汽……也能起到作用吗?” 阿尼娅好奇地问,她从未想过,区区草药,还能有如此多样的用途。
“当然。” 苏沫对她说道,“高温,本身就能杀死一部分……‘看不见的生命’。而草药在高温的作用下,会释放出它们的‘精华’,让蒸汽也带上‘净化’的力量,将它散播到更远的地方。”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阿尼娅和其他几位侍女,以及那些自愿前来帮忙的妇女们。
“你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点燃和熬煮。还要将这些燃烧的草药,和熬煮的草药水,用扇子、用布帛,尽可能地,将滚烫的烟和蒸汽,送往疫区内部,以及……以及那些容易被污染的地方。”
“我们……也要送到疫区里面去?” 阿尼娅的眼中,闪过一丝胆怯,但看到苏沫那坚定的眼神,她又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不能留给‘不洁之气’任何藏身之所。” 苏沫的眼神,扫过那片被隔离的区域,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一切,能尽快地奏效。“同时,也要让疫区之外的大街小巷,也被这股‘净化之气’所笼罩。要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我们正在为‘净化’而努力。”
那些被苏沫组织起来的妇女们,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但在苏沫和阿尼娅的指导下,她们也看到了这一切的“仪式感”。燃烧的艾叶发出辛辣而霸道的烟雾,薄荷散发出清凉的草本气息,乳香则带来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沉静香味。滚烫的水蒸气,带着草本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们用手中的蒲扇,笨拙却卖力地,将浓烈的烟雾和滚烫的蒸汽,吹向疫区内部。在她们看来,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驱邪仪式”,一场为了驱散疫情、祈求神明庇佑的“神圣净化”。这种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也安抚了外面那些因被隔离而充满恐慌的民众。他们虽然被隔离开,但看到浓烈的烟雾开始在街区内外弥漫,听着锅中草药翻滚的咕嘟声,他们隐约觉得,王储并非完全将他们抛弃,而是正在用一种……他们能够理解的、充满“神力”的方式,为他们祈福,为他们“驱邪”。
“大人,你看,那边的人们,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阿尼娅指着隔离带外围,那些原本抱着头、绝望祈祷的民众,如今,正仰着脖子,看着升腾起的烟雾,眼神中,多了一丝……困惑,但也有了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这很好。” 苏沫淡淡地说,她知道,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给予民众一种“正在被拯救”的感觉,这种精神上的支撑,和实际的治疗同样重要。
与此同时,另一边进行的“洁净之水”的行动,也同样有条不紊地展开。
苏沫知道,被污染的饮用水,是疫情传播的另一大元凶。她没有直接命令人们停止用水,那只会引起恐慌和反抗。而是,她带来了她从王宫自带的一些……“特殊材料”。
“这些……灰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大人?” 阿尼娅看着苏沫命人搬来的几大袋的木炭,它们被堆放在疫区的水井旁,发出一种质朴的、微弱的气味。
“这是‘净水之石’。” 苏沫淡淡地解释道,她知道,用“石”来比喻,会更符合人们的认知。“它们能够吸附水中的……‘脏东西’,让水变得……更干净。”
她指导着士兵和一些志愿者,用粗麻布和一些细密的滤网,制作简易的过滤装置。将木炭碾碎,垫在麻布和滤网之间,然后,将从旁边虽然被暂时封禁,但水源依旧保持清澈的、距离疫区稍远一些的普通水井里打来的水,缓慢地通过这个装置过滤。
“过滤出来的水,虽然看起来干净了,但……‘看不见的生命’,依然可能隐藏在其中。” 苏沫继续说道,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所以,无论这水过滤了多少次,喝之前,必须……必须用火,将它彻底煮沸!”
“煮沸……” 这个简单的概念,在古代,却拥有着颠覆性的意义。大多数人,仅仅是喝生水,或者用祭司们净化过的、带着香料的“圣水”,但“煮沸”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杀灭水中存在的细菌和病毒,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把水……烧开。” 苏沫用最简单 direkt (直接) 的词语解释道。“就像我们熬煮草药一样,用火,让水充分地……‘燃烧’一下。这样,那些‘看不见的生命’,就再也没有办法在水里生存了。”
士兵们开始在疫区外围,搭建起一个个简易的营火,篝火熊熊燃烧,锅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苏沫特意派人,将这些烧好的开水,用陶罐盛着,分发给疫区内外那些需要饮用水的人。
起初,很多人对此感到疑惑,甚至有些抵触。他们习惯了喝生水,或者祭司们处理过的“圣水”。但当看到苏沫大人,以及那些忠诚的士兵们,都毫不犹豫地饮用这些“煮过的水”时,加上疫情的恐慌,以及对“神的使者”的顾虑,大家也开始尝试。
“大人,那井边的秽物,我们……怎么处理?” 阿尼娅又跑来汇报,她看着那些被士兵们用石灰掩埋好的、被病患呕吐物和排泄物填满的沟渠,虽然知道这是“净化”,但那种气味,还是让她有些难以下咽。
“用石灰彻底掩埋。” 苏沫依旧坚持着,“石灰能够吸收水分,杀死大部分的‘不洁之兆’。这是……这是为了土地,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她知道,这一切的措施,不仅仅是医疗上的,更是对当时人们认知的一次巨大冲击。但她别无选择。
就这样,在严密的隔离、大范围的草药熏蒸、简易的过滤与严格的饮用开水,以及对排泄物的“洁净”处理这几重措施的共同作用下,时间,悄无声息地,在底比斯城那个被恐惧笼罩的角落里,缓缓地流淌。
几天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然而,就在人们心中,几乎要被绝望与恐慌完全吞噬之际,“奇迹”——或者说是,“科学”的拐点,终于悄然显现。
最先传来消息的,是隔离的疫区内部。守在隔离区外围的士兵们,最先听到的是,那些曾经绝望哭喊的病人家属,声音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渐渐地,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大人……那些……那些孩子……好像……好像不吐了……”
“我女儿……她……她烧好像退了一些……”
“那些‘净化’的烟雾……还有……大人给的水……好像……真的有些用……”
最先传来消息的,是一种微弱的、难以置信的转机。
几天后,这个消息,得到了更加令人振奋的证实。
当苏沫派出的、负责每日疫区情况监测的几名侍女和士兵,带着最新的报告回到王宫时,她们的脸上,终于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大人!殿下!疫情……疫情得到控制了!”
“新增的病人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只是轻症的……已经开始好转!”
“死亡的人数……几乎……几乎没有再新增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在拉美西斯和苏沫的耳边炸响。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激动与欣慰。
那种曾经在工匠区弥漫的、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那种因为传染病而带来的恐慌,终于,被遏制住了。
在隔离、熏蒸、洁净饮水这几个看似简单,却又极其有效的措施下,那场足以吞噬一座城市的瘟疫,终于被有效地遏制住了她蔓延的脚步。
而那些曾经被视为“神明惩戒”的疾病,也在此刻,在实实在在的结果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远至神庙的高塔之上,梅杰杜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他的身旁,没有簇拥的祭司,只有呼啸而过的、带着尼罗河气息的晚风。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根象征着阿蒙神权力的金色权杖,但此刻,权杖的重量,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几天前,他冷漠地留下的那句“神明的旨意,将由结果来验证”,此刻,在他心中,早已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收到了来自王宫的、关于疫区疫情得到控制的消息——不是通过祭司的祈祷,也不是通过神庙的“净化仪式”,而是通过……王储的命令,通过那个异域女子的“不洁之说”和“隔离之策”。
他无法解释这一切。
是巧合?是那些草药燃烧的烟雾,恰好驱散了瘴气?是被隔离的民众,恰好因为恐慌而减少了活动?是因为烧开的水,恰好杀死了某些“看不见的生命”?
亦或是……
梅杰杜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了王宫的方向。那个方向,笼罩在暮色之中,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神女”的苏沫……
她真的……掌握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源自神明的力量?一种,超越了所有古埃及祭司和智者所能理解的力量?
他的心中,已经无法用单纯的“神迹”来解释这一切。他看到了,结果。那个曾经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就那样……被控制了。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那是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那是对信仰冲击的困惑。而更重要的是,在那份敬畏与困惑之下,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蛇蝎爬行般的……恐惧。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防疫”。
通过这次事件,苏沫,以及她所带来的“神谕”,已经得到了初步的验证。她不仅仅是拉美西斯身边的一个“宠妃”,她拥有着,足以改变埃及的力量,和足以撼动神权的力量。
他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某种正在改变的趋势。
埃及的天,可能要变了。
而在他内心深处,那份对于“神明”的绝对信仰,也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开始怀疑,他所坚信的一切,是否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而纯粹。
这份由“疫病 kontroller (控制)”所带来的“胜利”,如同最尖锐的冰锥,刺入了他固若金汤的信仰世界,留下了,一道深刻而难以愈合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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