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的汛期,再一次,如约而至。
泛滥的河水,带着上游富饶的、黑色的淤泥,慷慨地,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当洪水缓缓退去,留下那片湿润而肥沃的黑色奇迹时,整个上下埃及,便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繁忙,也最充满希望的播种季节。
而在底比斯西岸的城郊,一片被特意划分出来的、并不算起眼的田地,却吸引了,整个王室核心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距离上一次,苏沫在王室议会上,提出那个惊世骇俗的“轮作法”,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耕种的季节。
在这段时间里,首席谋士普塔赫摩斯,虽然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这种“违背祖先经验”的耕作方式的、巨大的怀疑,但他依旧,以一个臣子所能做到的、最极致的忠诚与严谨,完美地,执行了法老的命令。
他亲自,挑选了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的土质、光照、以及灌溉条件,都与旁边,那些采用传统耕种方式的、属于阿蒙神庙的祭祀田,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他严格地,完全按照苏沫所规划的、那种奇怪的耕种次序,监督着农人们,进行耕作——在原本应该休耕的季节里,种下了一季,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廉价的鹰嘴豆;而在豆子收获之后,又在同一片土地上,马不停蹄地,立刻,种下了这一季的,主粮,小麦。
今日,正是,检验这个“神启农法”,究竟是真正的神迹,还是一个荒唐笑话的、最终时刻。
清晨的阳光,温和而明亮。拉美西斯,一身便于行动的简洁白色亚麻长袍,兴致勃勃地,带着苏沫,与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普塔赫摩斯,一同,乘坐着王室的牛车,来到了这片决定着未来命运的田埂之上。
普塔赫摩斯,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遥遥地,望向远处那片,在晨风中,泛着金色波浪的麦田。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让土地,连续不断地,进行耕作,这,完全违背了,我们祖先,积累了几千年的宝贵经验。”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土地,也需要休息,就像征战归来的勇士,需要卸下盔甲,安然沉睡一样。只有经过了充分的休耕,它,才能在下一个季节里,重新,焕发出强大的生机。”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走在法老身旁,那个身姿纤细、神情从容的女子。
“那位女士……在对抗瘟疫那件事上,她,的确,展现出了,令人无法辩驳的、如同神迹般的力量。但是……耕种,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领域。这,是关乎尼罗河的脉搏,是关乎大地母亲的呼吸,是,我们埃及人,与神明之间,最古老、最神圣的契-约。岂能……岂能如此儿戏?”
他恭敬地,为法老,引着路,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与评判。
拉美西斯,却显得,信心十足。他侧过头,看着苏沫那张在晨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美丽的侧脸,英俊的脸上,带着灿烂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我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与麦香的、丰收的香气。”他轻声笑道,“苏沫,今天,你,将要让我的这位,最智慧,也最固执的首席谋士,亲眼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地的智慧’。”
苏沫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如同清晨荷叶上,一滴晶莹的露珠,从容,而淡定。
“法老,智慧,从来,都不在于我。”她缓缓说道,“它,存在于,大地本身的回应之中。我们,只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更加温和的、也更加谦卑的方式,去倾听,它的声音,罢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那片试验田的田埂边缘。
然后,下一秒,所有的人,都被眼前那幅,充满了强大视觉冲击力的、不可思议的景象,给彻底,惊呆了。
一边,是,旁边那块,属于阿蒙神庙的、严格遵循着传统“休耕-耕种”模式的祭祀田。田里的麦子,长势,也算不错,金黄色的麦穗,在风中,轻轻摇曳。
而另一边,他们眼前的这片,被连续耕作了两个季节的、毫不停歇的试验田里的小麦,无论是植株的高度、茎秆的粗壮程度、还是,那最重要的、麦穗的饱满程度……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无可辩驳的巨大优势,完完全全地,碾压了,旁边的对照田!
那是一种,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生机勃勃的巨大差距!如果说,旁边祭祀田里的麦子,是一位健康强壮的青年,那么,眼前这片试验田里的麦子,就是一位,正值巅峰、肌肉贲张的、百战百胜的冠军角斗士!
它们,更加高大,更加茁壮,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麦秆都压弯了的、饱满得快要炸裂开来的麦穗,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厚重而璀璨的金色光芒!
负责耕种这片试验田的几位老农,早已,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一般,围在了田边。他们,看到法老一行的到来,脸上,纷纷露出了,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狂喜与极度敬畏的、复杂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皮肤黝黑得,如同尼罗河淤泥般的老农,激动得,满脸的皱纹,都在颤抖。他甚至,都忘了,先行礼,就那么,直接,冲到了普塔赫摩斯的面前,将自己手中,刚刚,从试验田里,掐下来的、一把沉甸甸的麦穗,高高地,举了起来,展示给这位,掌管着整个上下埃及所有农田的、最高长官看。
“大人!首席谋士大人!您看!您快看啊!”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甚至,带着一丝哭腔,“您看看,这麦粒!它,比我,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家伙,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最好的丰收年份的麦粒,还要饱满!还要沉!!”
他像是献上祭品一般,将那几株麦穗,塞到了普塔赫摩斯的手中,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语无伦次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我们之前,都以为,这块地,被这么,来回地折腾,连续地耕作,肯定,会没有地力的!我们都以为,它,肯定长不过,旁边那块,休养生息了好几个月的祭祀田!可是……可是,谁知道……谁知道,它,竟然,长得,比那块休耕过的地,还要好!好上,不止一点半点啊!这……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普塔赫摩斯的身体,在接过那几株麦穗的瞬间,便,浑身一震!
那是一种,任何一个,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内行人,都能在瞬间,感受到的、无可辩驳的巨大分量!
他顾不上,理会那个激动的老农,也顾不上,法老,就在自己的身后。他,快步,上前,竟是,直接,一脚,踏进了那片,金色的麦田之中!
他伸出手,用他那双,曾经批阅过无数国家政令的、无比尊贵的手,亲自,抚摸着那些,沉甸甸的,散发着成熟香气的麦穗。他又弯下腰,抓起了一把,麦田根部的泥土,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用手指,捻动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把泥土的肥沃、湿润、与松软……这,完全不像是,一块,被连续耕作、过度索取的、贫瘠的土地,所应该有的样子!
他眼眸中,那最后一丝,审视与怀疑的坚冰,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无可阻挡的速度,迅速地,融化、碎裂、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被巨浪,迎面拍击的、巨大的、无与伦比的震撼!
“怎么可能……”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难道,那些,我们之前,用来喂牲口的、毫不起眼的豆子……真的,拥有,能够,滋养大地的、神秘力量吗?!”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比上一次,瘟疫来袭时,更加猛烈、也更加彻底的冲击!如果说,上一次,苏沫,展现的是,一种,对“生命”的、神秘领域的掌控力;那么,这一次,她,展现的,就是对“生存”根本的、整个埃及立国之本的、无可辩驳的强大支配力!
拉美西斯,将普塔赫摩斯,那震惊到,几乎失态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的、自信的微笑。
他,没有急着,去评价什么。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的声音,对着身后的书记官,下达了命令。
“传我的命令!立刻,现场,收割!从试验田,与,旁边的对照田里,各自,划出,大小完全相同的两块区域!”
“然后,当场,脱粒!用,最精准的天平,称重!!”
“我,要让所有的人,都亲眼看看,神启,究竟,为我们埃及,带来了,何等巨大的恩赐!”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了下去。
农人们,用最快的速度,收割了指定的区域。脱粒,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很快,两堆,颜色同样金黄,但体积,却有着明显差距的麦粒,便被分别,装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亚麻口袋之中。
王室的书记官,命人,抬来了,一架,足以称量重物的、巨大的青铜天平。
在全场,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之下。
那两袋,代表着“传统”与“神启”的小麦,被同时,放在了天平的两端。
没有丝毫的悬念。
代表着“试验田”收成的那一端,重重地,沉了下去。而代表着“传统田地”收成的那一端,则被高高地,翘了起来。
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架,倾斜得,如此夸张的天平。
“加……加砝码!”书记官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一块块,标准重量的、圆饼状的“德本”青铜砝码,被小心翼翼地,添加到了,被高高翘起的那一端。
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块……
当天平,终于,在剧烈的摇晃之后,达到了,一个,令人心跳都快要停止的、完美的平衡时,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书记官,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砝码的数量。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用他这一生中,最大,也最激动的声音,向着在场的所有人,也向着,整个埃及的未来,高声地,宣布出了,那个,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伟大的数字!
“……试验田亩产,比,对照田,高出……二十八个德本!!”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现场,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如同尼罗河泛滥般,雷鸣般的、疯狂的欢呼!
普塔赫摩斯,失神地,看着那架,完美平衡的天平,以及,那堆,代表着“多出来的收成”的、冰冷的青铜砝码,口中,喃喃自语:
“三成……老天……整整,高出了,近三成……”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而言,或许,只是意味着,能多吃几个月的饱饭。
但是,对于他,这位,掌管着整个国家机器运转的、首席谋士而言,却意味着,太多,太多!
“这……这意味着,用,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农民,我们,可以,多养活,三成的军队……三成的工匠……三成的,子民……”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可以,建造,更宏伟的神庙;可以,让,埃及的荣光,照耀到,更遥远的地方……”
“天哪……”
他,终于,从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都吞噬掉的震惊之中,回过了神来。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然后,第一次,用一种,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探究,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于虔诚的、仰望的目光,看向了,那个,正静静地,站在法老身旁,神情,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女子。
他,没有说话。
但是,他,却缓缓地,郑重地,弯下了,他那在朝堂之上,面对,哪怕是最尊贵的王室宗亲,都从未,轻易弯曲过的、高傲的腰。
对着,苏沫,对着,这个,比他自己的孙女,还要年轻的、异域的女子,行了一个,深深的、标准的、臣子,对君主般的,大敬礼。
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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