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在书房里,苏沫用一个“天真”的问题,四两拨千斤地解开了拉美西斯的困局之后,她明显感觉到,王宫里某些微妙的气氛,正在发生改变。
最显着的变化,来自于那个一直跟在拉美西斯身后,像一尊沉默而危险的守护神雕像般的卫队长——卡恩。
以前,卡恩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戒备,以及毫不掩饰的怀疑。苏沫毫不怀疑,只要拉美西斯一声令下,这位忠心耿耿的卫队长会毫不犹豫地扭断她的脖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一直都挺怕他的。毕竟,谁会对一个移动的、充满了肌肉和杀气的兵器产生好感呢?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天之后,当苏沫在庭院里“放风”,再次与巡逻的卡恩迎面相遇时,预想中那道能把人戳穿的锐利视线并没有出现。
卡恩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但当他的目光与苏沫相接时,他竟然……微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一个上级对下级的颔首,也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致意。
那是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或者说,对另一个他认可的、有价值的“存在”——所表达的、最纯粹的敬意。
苏沫当场就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眼花。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时,卡恩已经迈着他那沉稳有力的步伐,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目不斜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一种极其笨拙而可爱的方式,持续上演着。
一天下午,苏沫正坐在庭院的引水池边,对着一卷她完全看不懂的、画着各种鸟类图案的莎草纸发呆,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一阵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起头,看到卡恩正带着一队卫兵巡逻至此。他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充满了军人的威严。
就在苏沫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直接走过去时,卡恩的脚步,却在路过庭院里一丛盛开的蓝色睡莲时,停顿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他像是在检查花丛中是否藏有刺客一般,目光在那些娇艳的花朵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他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飞快地摘下了开得最美、最大的一朵。
整个过程,快、准、狠,像是在执行一次精准的刺杀任务。
他身后的卫兵们全都看傻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道他们的头儿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而卡恩,则完全无视了手下们见鬼一般的表情。他捏着那朵和他粗糙的大手、冷硬的铠甲完全不搭调的娇嫩花朵,迈着僵硬的步伐,径直走到了苏沫面前。
苏沫也看呆了,她仰着头,完全不知道这位大哥想干什么。
只见卡恩绷着一张脸,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宣布一项死刑判决。他将那朵蓝色睡莲,猛地朝苏沫递了过去,动作生硬得像是在递交一份战报。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然后,在苏沫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的时候,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耗费心神的重要任务一般,迅速收回手,将花往苏沫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背影里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仓皇。
只留下一脸懵逼的苏沫,和她怀里那朵沾着露水、散发着清香的蓝色睡莲。
以及,他身后那一队强忍着笑意、憋得满脸通红的卫兵。
苏沫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又抬头看了看卡恩那几乎是同手同脚走远的背影,过了好半天,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大哥……也太可爱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一个铁血硬汉,试图表达善意,却笨拙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苏沫觉得,卡恩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从一个冷冰冰的杀人兵器,变成了一个有点可爱的、不善言辞的……大狗狗?嗯,大概是杜宾或者罗威纳那种,看起来超凶,实际上内心可能很柔软的类型。
这种笨拙的示好,并没有就此停止。
第二天,当苏沫再次坐在老地方“研究”莎草纸时,卡恩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送花。
他像一阵风似的,从苏沫身边走过,然后,一个陶盘被“啪”的一声,轻轻地放在了她身边的石凳上。
盘子里,堆着几颗洗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还有两块切好的、金黄色的蜜瓜。
苏沫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卡恩一个僵硬的、飞速远去的背影。她甚至怀疑,自己好像看到了他那古铜色的耳根,似乎……有一点点红?
苏沫捏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甜美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
她看着卡恩的背影,笑得眉眼弯弯。
看来,上次的“旁观者清”,不仅让她在拉美西斯那里刷了一波存在感,还意外收获了一位猛男的“友谊”。
虽然这份友谊的表达方式,有点奇特。
就这样过了几天,苏沫对卡恩那神出鬼没的“投喂”和“赠礼”,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知道,这位不善言辞的卫队长,正在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向她释放着善意和认可。
这天黄昏,拉美西斯有要事处理,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安静。阿尼娅被派去取东西,只剩下苏沫一个人,坐在廊柱下,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突然,那个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离开。
苏沫回过头,看到卡恩正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穿那身沉重的青铜铠甲,只着了一件简单的亚麻短袍,露出了两条充满了爆发力的小臂,手臂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浅色的伤疤,那是属于战士的勋章。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脸上带着一种苏沫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好奇与挣扎的复杂神情。
“有事吗,卡恩队长?”苏沫主动开口,微笑着问道。
卡恩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向前迈了两步,在苏沫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苏沫有些意外。
“我……”卡恩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似乎已经酝酿了很久,但真到了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沉默了半晌,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沫,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好奇。
终于,他像是放弃了组织那些复杂的语言,用一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问出了憋在他心里好几天的问题。
他的发音很慢,很用力,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你……的家乡……女人……都像你……一样……聪明吗?”
问完这个问题,他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紧绷着,等待着苏-沫的回答。
苏沫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卡恩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家乡的女人?都像她一样聪明?
她该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的家乡在三千年后,那里的女人不仅聪明,还能上天入地,能当科学家,能当宇航员,能当国家主席?告诉他,在我家乡,男女平等是基本国策,女人读书识字是理所当然的权利?
不,不能。
她要是这么说,卡恩不把她当成疯子,也会把她当成一个满口胡言的、真正的“妖女”。
苏沫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知道,这是一个试探。卡恩,甚至可能包括拉美西斯,都对她的来历和她那“与众不同”的智慧,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她的回答,至关重要。
既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不能显得故弄玄虚,引起更多的怀疑。
看着卡恩那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真诚的眼睛,苏沫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笃定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她拿起身边那卷看不懂的莎草纸,在卡恩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神秘的微笑。
“看书……”她缓缓地说道,吐字清晰,“……思考。”
简单的两个词,配上她的动作,却能衍生出无数种解读。
她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给出了一个获得智慧的方法。
这个回答,模糊,却又充满了力量。
卡恩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的话,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那属于军人的、直来直去的思维,开始自动地、疯狂地,为苏沫这番“高深莫测”的言行,进行着他自认为最合理的“脑补”。
看书……思考……
在他,以及所有埃及人的认知里,“书”(也就是莎草纸文书)和“思考”,是属于祭司、书记官和贵族男性的特权。女人,尤其是高贵的女人,她们的职责是保持美丽、管理家务、生育后代。
而苏沫,这个来自异邦的女子,却如此自然地、理所当然地,将“看书”和“思考”,作为了她智慧的来源。
这意味着什么?
卡恩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促。
这意味着,在她的家乡,在一个遥远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国度里,女人们,也和男人一样,拥有学习知识、进行深度思考的权利!
这意味着,她的智慧,并非来自于什么虚无缥缈的“妖术”或“神启”,而是来自于知识的积累和理性的思考!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卡恩脑中的混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竟然会让他们的女人,也拥有学习和思考的权力!
那该是一个多么强大、多么开明、多么……令人敬畏的国度啊!
难怪……难怪她能看透他们所有人都看不透的症结!因为她的思维方式,是从根源上,就和他们不一样的!
卡恩看着苏沫脸上那抹平静而温和的微笑,那微笑在他眼中,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自动将她的微笑,解读为一种属于更高文明的、从容的自信。
他甚至开始想象。
在那个遥远的、名为“苏沫的家乡”的国度里,是否街道上随处可见捧着莎草纸阅读的女性?是否她们的议事厅里,也有着女性官员的身影?是否她们的智慧,共同支撑起了那个国度的强盛?
越想,他心中对那个未知的“远方”,就越是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看向苏-沫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认可和善意,更增添了一份深深的……敬畏。
是对她这个人的敬畏,更是对她身后那个由他自己“脑补”出来的、强大而神秘的文明的敬畏。
“我……明白了。”卡恩站起身,第一次,郑重地、标准地,对着苏沫行了一个抚胸礼。
那是埃及军人之间,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
苏沫看着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有点发虚,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那副高深莫测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装逼”,又成功了。
她成功地用一种最模糊的方式,为自己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言行举止,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并能让对方自行“迪化”的完美解释。
一个来自重视知识与智慧的神秘国度的、聪明的女人。
这个新的人设,似乎……比“伊西斯女神的眷顾者”,要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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