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王太后花园里的交锋,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但苏沫用智慧激起的涟漪,却在宫廷这个密闭的生态系统里,持续地、悄无声息地扩散着。
拉美西斯对她,似乎愈发地纵容与好奇。
他允许她更自由地出入他的书房,甚至在他处理一些非绝密的公务时,也会让她待在一旁,看她百无聊赖地翻阅那些莎草纸卷,或者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而今天,这种纵容,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他竟然留她在自己的寝宫里,一同用晚餐。
这在等级森严的埃及王宫,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
拉美西斯的寝宫,远比苏沫居住的客房要宏伟得多。巨大的空间里,陈设着来自努比亚的乌木家具和来自叙利亚的雪松木箱,墙壁上绘着精美的壁画,描绘着法老征战与狩猎的场景。
晚餐被安排在寝宫一侧的小餐厅里,只有一张不大的矮桌,和两张铺着柔软豹皮的坐垫。
气氛,显得有些过于……私密了。
苏沫正襟危坐,浑身不自在。
在她面前,侍从们正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小心翼翼地摆放着餐具和食物。
两个穿着白色亚麻布短裙的侍从,先是用沾了清水的布,一丝不苟地将桌面和金质的餐盘擦拭了三遍。紧接着,一位年长的、看起来像是膳食总管的官员,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前。
托盘上,是今晚的主菜:一整只烤得金黄油亮的乳鸽,旁边配着翠绿的煮扁豆和金色的烤饼。
总管将菜肴放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只见他从腰间的一个小皮囊里,拿出了一根细长的、尖端磨得极其锋利的青铜针。他用这根针,小心地从乳鸽的胸口、大腿和翅膀三个不同的部位,各取下米粒大小的一块肉,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咀嚼、品尝,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确认无误后,他才躬身退到一旁,示意王储可以享用。
紧接着,为拉美西斯斟酒的侍从,也重复了同样的程序。他先是自己抿了一小口葡萄酒,含在口中片刻,确认没有异样后,才将金杯恭敬地递给拉美西斯。
苏沫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就是传说中的“试毒官”吗?
虽然看起来有些原始,但这份谨慎,足以说明拉美西斯所处的环境,是何等的危机四伏。政敌环伺,后宫争斗……这位天之骄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刃之上。
拉美西斯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拿起一块烤饼,正准备蘸取旁边一碟看起来像是鹰嘴豆泥的酱料。
而苏沫,则被另一道菜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小碗颜色鲜亮的凉拌菜,里面似乎是切碎的黄瓜和一种她不认识的红色浆果,用橄榄油和某种香料拌在一起,看起来清爽可口。
然而,就在她打量那道菜时,一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是哪里不对劲?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
那红色浆果的颜色,似乎……太鲜艳了些。鲜艳得有些不自然,像是在极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而且,空气中,除了烤肉的香气和葡萄酒的醇香,似乎还飘浮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杏仁的苦涩气味。
这气味很淡,几乎被其他浓郁的香气所掩盖。在场的埃及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但苏沫,作为一个几乎不使用浓烈香料的现代人,她的嗅觉,反而对这种异样的气味,更加敏感。
杏仁味?
一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的记忆!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氰化物!古代最常见的毒药之一,就带着淡淡的杏仁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沫自己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不会吧?这么狗血?
她又看了一眼那道菜,试毒官刚才似乎并没有试吃这道凉拌菜,或许是因为它看起来太不起眼了?
不,不对!刚才试毒官明明是用一根针,在每道菜里都蘸了一下,然后统一品尝的!
难道是……这毒,不是即时发作的?或者是,需要与其他东西混合才会产生剧毒的慢性毒药?
苏沫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宫斗剧、宅斗剧里的经典桥段。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只她穿越过来时就戴着的、最普通的纯银手镯。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来自现代社会的东西。
银针试毒……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知道,从科学的角度来说,银器只能和含硫的毒物(比如砒霜)发生反应而变黑,对其他很多毒药都无效。
但是……万一呢?
万一下毒的人,用的就是这种最古老、最经典的毒药呢?
苏沫的内心,开始了天人交战。
说?还是不说?
如果说出来,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她这番神神叨叨的举动,会不会被认为是小题大做,甚至是妖言惑众?在刚刚赢得一点信任的时候,这么做,会不会把所有的好感都败光?
可要是不说……
她看了一眼正准备用餐的拉美西斯。
如果,万一是真的呢?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且,还是这个时代最尊贵的人命之一!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冷颤。
不行!不能赌!
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毒死。这无关情爱,无关利弊,这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王储殿下!”她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准备将蘸了酱的烤饼送入口中的拉美西斯,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苏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尽量用一种委婉,但语气坚定的方式说道:
“殿下,请恕我冒昧。”她指着那碗颜色鲜亮的凉拌菜,“这道菜……看起来,和我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它的颜色,似乎……太鲜艳了些。”
她不敢说气味,因为那太主观,很容易被反驳。颜色,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膳食总管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苏沫大人,这道菜肴是用了南边新进贡的一种红色浆果,颜色天生如此。方才,小人也已经试过毒了,并无不妥。”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被质疑专业性的不满。
拉美西斯也皱了皱眉,显然觉得苏沫有些小题大做。毕竟,王宫的试毒程序,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极其严苛。
苏沫知道,光凭“颜色鲜艳”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她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那只朴实无华的银手镯。在满屋子黄金珠宝的映衬下,这只银镯子,显得格外不起眼。
“殿下,”她将手镯摘了下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它的一端,小心地,探入了那碗凉拌菜的酱汁里。
“在我们家乡,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她一边做,一边飞快地为自己的行为编造着理由,“我们相信,纯净的银,可以甄别出一些不洁之物。如果食物被污染,银器就会改变颜色,向我们示警。”
这番话,她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只探入菜肴中的银手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膳食总管的脸上,已经露出“看吧我就说没事”的表情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银手镯接触到酱汁的部分,那原本光洁明亮的银白色表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诡异的灰黑色!
那灰黑色,起初还很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
“啊!”
站在一旁的阿尼娅,第一个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膳食总管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就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扑通”一声,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站在拉美西斯身后的卡恩,脸色也瞬间大变!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呛啷”一声,在寂静的寝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拉美西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只正在变黑的银手镯,瞳孔,在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烤饼。
现场的气氛,瞬间从私密的温情,转为了剑拔弩张的死寂!
“来人!”拉美西斯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尼罗河底的淤泥里捞出来的一样,不带一丝温度,“将所有相关的厨师、侍从,全部给我控制起来!封锁膳房!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卡恩领命,立刻带着两名侍卫,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寝宫里,立刻乱成了一团。
拉美西斯站起身,他没有去看那个已经吓得瘫软如泥的膳食总管,而是走到了苏沫的面前。
他看着她那只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张因为惊魂未定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小脸。
他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只已经半截变黑的银手镯。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冰凉的肌肤。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的声音,虽然依旧冰冷,却已经褪去了刚才那股森然的杀意,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探究。
苏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能怎么说?说我是看了电视剧才知道的吗?
最终,她只能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说道:“我……我只是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还有,直觉。”
“直觉?”拉美西斯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很快,宫廷医官和负责刑侦的官员,都被紧急传唤了过来。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对那碗凉拌菜进行了检验。
他们先是找来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沙鼠,将菜汁喂了它一点。起初,沙鼠并没有任何反应。但当医官又喂了它一点葡萄酒后,那只沙鼠,只是抽搐了几下,便口吐白沫,瞬间毙命!
结果,不言而喻。
那菜肴中,确实含有某种剧毒!而且,是一种需要与酒精混合,才会迅速发作的、极其阴险的复合型毒药!
这种毒药,无色,气味极淡,就连最富经验的试毒官,都难以察觉。如果不是苏沫那超越时代的“化学常识”和那只恰到好处的银手镯,今晚,后果不堪设想!
当最终的检验结果,被呈报到拉美西斯面前时,整个寝宫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用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震惊、后怕、感激与……敬畏的复杂眼神,看向那个依旧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异邦女子。
是她!
是她,又一次,用她那不可思议的、近乎“神迹”般的能力,拯救了王储殿下!
一场针对未来法老的、蓄谋已久的投毒阴谋,就这样,被她用一种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给提前戳破了。
拉美西斯的眼中,风暴汇聚。
是谁?
是谁如此大胆,敢在王宫之内,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向他下手?
是虎视眈眈的阿赫摩斯?还是……某个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
一场巨大的、足以撼动整个底比斯政局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
喜欢尼罗河畔的月光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尼罗河畔的月光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