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深处,拉美西斯的寝宫,此刻笼罩在一种连呼吸都感到沉重的死寂之中。这里再也没有往日那股混合着尊贵香料、陈年美酒以及王者特有气息的、属于辉煌的王宫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挥之不去的谷物发酵酒的酸涩,以及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滞留了数月之久的、细微而刺鼻的尘埃味道。
夜色深沉,即使是负责守卫王宫最核心区域的侍卫,也早已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气氛所感染,行走的脚步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寝宫内,唯一的几盏昏暗兽油灯,努力地燃烧着,却只能在厚重的空气中投下几缕微弱、浑浊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殿内家具的轮廓,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这昏暗压抑的空间中央,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起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轻微扰动,紧接着,那扰动迅速扩大,形成了一个直径约莫一人高的、柔和而纯粹的光球。这团光球没有丝毫灼热感,反而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温暖。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仿佛吸收了整个寝宫内仅存的所有光线,将这片死寂的空间,短暂地照亮。
光球的光芒,越来越盛,又在某一刻,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般,迅速地、而又无声无息地收缩、内敛。当最后一丝光芒彻底消散,原地,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沫。
她站在空气凝固的空间中央,刚刚被穿越的力量完全释放,身体还带着一丝微弱的、酥麻的余韵。她的目光,在最初被那团光芒吸引,略显迷茫之后,便迅速地、带着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警觉,环顾四周。
这里……是拉美西斯的寝宫?
她依稀记得,在自己离开之前,这里虽然气氛也曾紧张,却绝不至于如此——如此狼藉。
地面上,几个琉璃酒杯,破裂开来,残存的葡萄酒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污渍,在地毯上留下丑陋的印记。几卷原本应该整齐放置在书案上的莎草纸卷,此刻却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如同被狂风扫过,上面用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书写的,大概是某个重要的王室法令或是文书,如今,却被她带着现代气息的到来,打乱了本来的秩序。
视线再往前移,是那张巨大而华丽的床榻。床榻的帷幔,本应是象征着王室威严的金色与红色,此刻却显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褪色。而更让苏沫的呼吸猛地一滞的,是床榻一角——
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一个男人。
一个她既熟悉,又感到无比陌生的男人。
拉美西斯。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剑眉星目、眼神如同草原上最锐利的雄鹰般,闪烁着王者特有光芒的年轻法老,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英姿?他瘦了很多,曾经因为常年习武和王者气概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颊,此刻却瘦削得如同被刀削过一般,只剩下突出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遮掩着他下颌的,是胡茬,青黑色的,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颓败感,像是他已经许久没有顾及过自己的形象。
他的那双眼睛,曾经如同高悬于白昼的太阳,锐利而明亮,如今,却布满了血丝,像是被无尽的黑暗所侵蚀,呈现出一种呆滞而空洞的、望着远方,又仿佛什么都未曾看见的神情。他的呼吸,也变得极为微弱,断断续续,显得如此……脆弱。
他手中,紧紧地、近乎绝望地攥着什么。苏沫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落了上去。
是……是她离开前,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一根用细细的丝线编织而成、带着淡淡血红色的发带!
那根发带,在曾经她的手中,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饰品,承载着她曾经短暂的、还未完全展露锋芒的年轻与美丽。而此刻,落在这个年轻法老的手中,却仿佛成了他对抗整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慰藉。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根小小的、脆弱的发带,在他的手中,却仿佛握持着整个王朝的命脉,又或是他此刻残存的、最后一点对过往美好时光的怀念。
就在苏沫打量着这一切,震惊与心疼如同潮水般地涌上心头时,那个仿佛已经沉沦在自身绝望深渊中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异常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的呼吸,即使在这种虚弱的状态下,也变得微微急促了一些。他那双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一种迟缓的动作,从手中发带的方向,向上抬起。
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那层厚重的、充满酒气与尘埃的昏暗,穿过了那堆散落在地上的莎草纸,穿过了那些曾经象征着王室荣耀的、如今却显得破败不堪的家具……
最终,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寝宫中央,那团光芒出现又消散的地方。
那里,是苏沫此刻站立的身影。
他先是茫然。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因为过度饮酒、或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而产生的幻觉。
然后,他的瞳孔,极快地、难以置信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种细微的、却又代表着内心巨大波动的变化。
那张他以为早已消失、却日夜占据他脑海的、他甚至在梦中无数次呼唤过的面容……
那双他以为再也无法触及的、带着熟悉神采的眼眸……
那抹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依旧散发着生命朝气的身影……
这一切,都让他大脑的神经,如同被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击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神话中的场景,看到了一个早已逝去、却又深爱着的人,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方式,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我是在做梦吗?”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烈日炙烤过的干裂土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带着一丝浓重到化不开的怀疑。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了某种疯狂的幻觉。
苏沫看着他,看着他这副如同被世界抛弃、失魂落魄的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一种钝痛感瞬间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曾经那个张扬、自信、充满力量的拉美西斯,此刻却像是一个被折断了翅膀的幼鸟,脆弱得让她心疼。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出现,对他来说,定然是巨大的冲击。他可能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或者,以为她只是他绝望中的一次求助,一次精神的寄托。
她不能让他继续沉沦,不能让他继续被悲痛所吞噬。
虽然声音微弱,带着刚从穿越的旅途归来的、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但苏沫还是鼓起了她全部的勇气,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拉美西斯……”
这个名字,如同她手中紧握的一把最锋利的钥匙,瞬间,准确地,插入了他内心深处那把被封存了最久、也最沉重的锁。
他浑身一震,就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他的身体,那个原本因为颓废而显得有些松垮的身体,竟然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人的力量。
他跌跌撞撞地,几乎是踉跄着,从床榻一角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步伐,显得极其不稳定,仿佛他的双腿,都无法支撑住他因内心剧变而带来的巨大冲动。他向前冲去,步伐显得有些急切,甚至有些狼狈,充满了对眼前这一切无法置信的、却又无比渴望的探究。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扑上来,也没有发出任何激动的呼喊。
当他冲到苏沫面前,离她不过几步之遥时,他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中,依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一种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还在做梦的、极度谨慎。他伸出了双手,一双曾握持过权杖、挥舞过宝剑、缔造过辉煌的手,此刻,却像是一双初学走路婴儿的手,颤抖得厉害。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害怕会惊扰到眼前这一切的美好般的、细微的动作,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触碰上了苏沫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首先触碰到了她因为刚才穿越而带着微许湿润的皮肤。
然后,是一种……温热的触感。
这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它不同于他手中那干枯的发带,不同于他冰冷的肌肤,不同于他脑海中那些虚幻的记忆。它是一种……真实的、属于活人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触感。
“……你……”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当他的指尖,确认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脸颊,是真实地温热,而且,他的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皮肤下,那属于心脏跳动的、微弱却有力的搏动时——
他再也,再也控制不住。
他大脑中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海啸吞噬的堤坝,轰然崩塌!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喉咙里,只有一声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而出的、近似于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向前一步,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姿态,将苏沫,狠狠地、不容置疑地,拥入了怀中!
那个拥抱,带着摧毁一切的狂喜,带着在失去边缘徘徊的后怕,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宣泄着他所有被冰封情感的、强烈的、不允许任何人再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的、绝对的占有欲!
苏沫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裹挟,被拉进了一个坚实却又瘦削的怀抱。他紧紧地搂着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勒进他的骨血里。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剧烈地颤抖,那是一种混合着激动、喜悦、悲伤、以及劫后余生的、无比复杂的情绪所引发的生理反应。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想要冲破一切阻碍,去证明,眼前这个女人,是如此真实的存在。
她的脸,被他紧紧地压在他的胸膛上,甚至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陈旧的、带着酒气与尘埃味道的亚麻布衣袍的粗糙触感。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曾经让她沉醉的气息,如今却混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属于绝望与失落的颓败味。
这种窒息感,如此强烈,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但苏沫,却在这一刻,非但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反而,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入了他的胸膛。她本能地,张开了手臂,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回抱住他。
是的,她也需要他。她需要感受他的温度,需要感知他的心跳,需要在这一刻,用自己真实的体温暖,去安抚他那颗,在前一刻,还以为永远失去了她的、饱受创伤的心。
“你……你真的……回来了……”
他终于发出声音,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糙的砂纸,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恳求般的语气,仿佛她随时可能再次消失,仿佛这是他最后一次抓住她。
“我回来了……拉美西斯……”
苏沫低语,声音带着她自己的释然与回归的喜悦。她知道,这一刻,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
两人就这样,久久地,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地,紧紧相拥。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仿佛要将她身上所有的气息都吸入自己的肺腑般地,深深地呼吸着。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杂念、最纯粹的、属于归属感的呼吸。他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或许正因为压抑着汹涌的情感,而紧紧地闭合着。
他沉默着,不曾说话。苏沫也不曾催促。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个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带着无限温柔的拥抱。他仿佛在用他微微颤抖的整个身体,向她宣誓,用他那紧紧攥着她的手臂,用他那紧贴在她颈窝的脸颊,用他那每一次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向她无声地证明——
这一次。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苏沫能感觉到,他怀中的身体,是如此瘦削,甚至有些单薄,与她记忆中那个高大健硕的王者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怀抱的力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加真实、更加炽烈。那是经历了生死离别、在绝望中挣扎后,重新找到希望、重新燃起生命之火的力量。
她紧紧地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胸膛里那颗狂乱跳动的心脏,感受着他那因为哭泣而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熟悉却又带着颓败气息的味道。
这个拥抱,是纯粹情感的爆发,是两个灵魂在经历了漫长分离后的重逢,是悲伤与喜悦交织的最极致的体现。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有最原始的、最直接的、用身体与心跳传递的、无言的誓言。
他怀中的拥抱,仿佛在说:“我以为你永远地消失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承受了多少痛苦……我失去了多少……我以为我只能带着对你的思念,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独自沉沦……苏沫……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而苏沫的回抱,也在无声地回应着:“是的,我回来了……我经历了好多,我受了好多苦,我也看到了你的痛苦……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在这个拥抱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寝宫内的昏暗与狼藉,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只有紧紧 相拥的两个人,他们的心跳,他们的呼吸,他们的体温,构成了这个世界里,最真实、最动人的瞬间。
这,便是他们重逢的时刻。一个,用尽余生去拼凑的、对于彼此来说,都最为珍贵的——无言的、却又无比沉重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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