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一轮残月被厚重的云层所吞噬,只在云隙间偶尔漏下几缕惨白的光,为底比斯笼罩上了一层诡谲的面纱。风,带着尼罗河下游的湿冷水汽,呼啸着穿过空旷的神庙广场,吹动着旗杆上的布幡,发出“呜呜”的、如同鬼魅哭嚎般的声响。
这是祈福大典的前一夜,也是杀机最浓重的一夜。
四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举行仪式的神庙外墙。为首的,正是拉美西斯。他褪去了一身象征王储荣耀的华服,换上了最利落的黑色劲装,金色的发辫被紧紧束在脑后,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紧随其后的,是同样一身夜行衣的卡恩,这位工匠大师的手中没有了锤子和刻刀,取而代的是一把厚重的青铜匕首,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落在最坚实的石板上。另外两人,则是从王室卫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顶尖斥候,他们的身形如同狸猫般轻盈,呼吸悠长,落地无声,是黑暗中最致命的猎手。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在神庙外围巡逻的祭司或守卫,凭借着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如水银泻地般,一路潜行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看似神圣不可侵犯的祭祀高台之下。
“就是这里。”拉美西斯压低声音,指着高耸入云的石制平台。白日里,这里将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而此刻,它在黑暗中,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沉默巨兽。
四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壁虎般,利用石块间的缝隙和雕刻的纹路,悄然无声地攀爬而上。高台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将他们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板上,张牙舞爪。
拉美西斯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高台正上方,那个悬挂在横梁之下的巨大阴影——隼头神荷鲁斯的石雕。它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那双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眼睛,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的一切,充满了神性的威严。然而,在拉美西斯眼中,这不再是护佑埃及的神明,而是一把悬在苏沫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开始检查。”他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卡恩和两名斥候立刻分头行动。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处可能藏匿机关的缝隙。卡恩凭借着他作为顶级工匠的专业知识,径直走向了固定石雕的横梁。他点燃一支被小心遮挡住光芒的微型火折子,凑近了那几根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棕榈绳。
“殿下,您看。”他低声说道。
拉美西斯凑过去,只见那绳索表面看起来毫无异状,但当卡恩用指甲轻轻刮过时,一层细微的、带着古怪湿气的粉末簌簌落下。
“这是用一种特殊的腐蚀性草药汁液浸泡过的痕迹。”卡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它不会从外部破坏绳索的结构,但会像蛀虫一样,从内部,慢慢地腐蚀掉纤维的韧性。一旦受到巨大的力量拉扯,它就会瞬间崩断!”
与此同时,另一名斥候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信号。他正吊在横梁的另一端,指着固定石雕的卯榫结构。那是一个精巧的木制机关,巨大的石雕吊环,就卡在这个由数根巨大木楔组成的结构之中。
“这里。”斥候的声音如同耳语,“这根主楔的颜色,比旁边的几根,要稍微……新一点。而且在它的底部,有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被重新打磨过的痕迹。”
拉美西斯的心沉了下去。他顺着斥侯手指的方向,终于,在那个木楔的末端,发现了一根细如蛛丝、被染成了土灰色的麻线。那根线,穿过一个被巧妙地隐藏在横梁雕花中的微型滑轮,一路向下,延伸至高台的另一侧,那个属于主祭司主持仪式的祭坛方向。
图穷匕见!
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刻,被这冰冷而精密的杀人机关所证实。妮菲鲁和那个该死的祭司,果然是想利用神明的名义,上演一出天衣无缝的“神罚”!
一股燎原的怒火,瞬间从拉美西斯的心底烧起,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坚硬的青铜护腕与石柱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
“妮菲鲁!佩内布!”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我绝不会……放过他们!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殿下,请冷静。”
就在拉美西斯即将被狂怒吞噬之时,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他的身后响起。不知何时,苏沫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高台之上。她同样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那双美丽的眼眸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苏沫?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拉美西斯一惊,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如果你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杀了他们,那才是真正的危险。”苏沫摇了摇头,她的声音不大,却有着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殿下,他们为我们精心准备了这么大一个舞台,如果我们不唱一出好戏,岂不是太辜负他们的一番‘美意’了?”
拉美西斯看着苏沫眼中那抹狡黠而自信的光芒,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几分期待的杀意所取代。他知道,苏沫已经有了更好的计划。
“你想怎么做?”
“将计就计。”苏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想看‘神罚’,那我们就演给他们看。只不过,接受惩罚的,不会是我,而是他们自己。”
在苏沫的授意下,一场偷梁换柱的好戏,在这片被夜色笼罩的杀机之地,悄然上演。
他们没有破坏那个精巧的机关,甚至没有去动那根看似脆弱的绳索和木楔。苏沫的计划,远比单纯的破坏,要高明得多。
“卡恩。”苏沫看向这位工匠大师,“我需要你,在天亮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给我仿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荷鲁斯石雕。外形、颜色、纹路,都不能有任何差错。但是,它的内部,必须是中空的,用混了大量草屑的泥坯制成。我要它的重量,不足原来那座的十分之一!”
卡恩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立刻明白了苏沫的意图。“智者放心!论仿制,我的工匠们是全埃及最好的!保证天亮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真的,换成我们做的‘假的’!”
“好。”苏沫点了点头,随即又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另外,去给我准备大量的白色鸽子,至少要数百只。将它们藏在高台下方的隐蔽处,再找一个最机灵的人,训练它们,只要一听到某种特殊的、高频的哨声,就全部飞出来。”
最后,她看向拉美西斯,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殿下,您的任务,是锁定真凶。我需要您安排一队最精锐的卫兵,伪装成普通的信徒,混在明天观礼的人群之中。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从仪式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盯住那个祭司佩内布,以及他身边每一个可能与他眼神交流的同伙。一旦‘神迹’出现,就立刻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夜无眠。当黎明的曙光第一次刺破东方的天际时,高台之上,一切都已恢复了原样。那尊隼头神石雕,依旧高高悬挂,威严肃穆。没有人知道,它的内力,早已被偷梁换柱。一场精心策划的反杀大戏,已经布置完毕,只等着不知死活的猎物,自己走上舞台。
祈福大典如期而至。
尼罗河畔,人山人海,整个底比斯的民众,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气氛庄严而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焚香气息。高台之上,法老和王后正襟危坐,王公贵族们按照等级,分列两侧。悠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身着白袍的祭司们,开始吟唱起古老的赞歌。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苏沫身着一袭洁白的祭祀长裙,头戴象征圣洁的莲花冠,在万众瞩目之下,款步登上了高台。按照王后的“美意”,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离拉美西斯最近的地方——那也正是,经过佩内布精密计算的、石雕坠落的“死亡中心点”。
当苏沫在那预设的位置上站定,对着法老和王后盈盈一拜时,异变陡生!
祭司佩内布,突然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从祭司队伍中猛地冲了出来!他冲到高台中央,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苏沫,用他所能发出的、最恶毒、最尖利的声音,高声嘶喊:
“妖女!你这个来自异域的不洁之物!你不配站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你的污秽,你的邪恶,将触怒我们伟大的守护神,天空之神荷鲁斯!”
他的嘶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让整个广场的嘈杂声都安静了下来。数十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和苏沫的身上。
佩内布的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癫狂的虔诚,他张开双臂,对着天空,发出了最后的诅咒:“神罚即将降临!伟大的荷鲁斯神啊,请降下您的怒火,清除这个玷污您荣光的妖孽吧!”
在他狂吼声的掩护下,他穿着长袍的脚,在祭坛下方,看似不经意地,狠狠一踏!
那根连接着死亡的细线,被瞬间拉动!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如同死神丧钟般的脆响,从高台顶端的横梁处传来!那根经过改造的木楔,应声而断!
紧接着,那几根被腐蚀过的棕榈绳,在数百斤的巨大拉力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一根接一根地,砰然断裂!
那尊巨大的荷鲁斯石雕,失去了所有的束缚,带着呼啸的风声,化作一道象征着“神罚”的死亡阴影,直直地,朝着下方那个纤弱的白色身影,轰然砸下!
“啊——!”人群中,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惊恐的尖叫!
远处的贵妇席上,妮菲鲁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却迸射出狰狞而得意的、近乎高潮的快感!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沫被砸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看到了拉美西斯那痛苦绝望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预想中那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并未出现。就在石雕脱离横梁的那一瞬间,苏沫那看似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脸上,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她的身体,看似惊慌失措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实则,那一步的距离和时机,都妙到毫巅,精准无比地,让她脱离了石雕的致命砸落范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尊“重逾百斤”的石雕,重重地砸在了苏沫刚才站立的位置上。
但是,坚硬的石板没有碎裂。那尊石雕,在与地面碰撞的瞬间,竟如同一个脆弱的陶罐般,“砰”的一声,应声碎裂!飞溅开来的,不是致命的碎石,而是一蓬蓬混杂着草屑的、无害的泥坯!
假的!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妮菲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荒谬的震惊。佩内布那癫狂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恐惧。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声清越、高亢的骨哨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神迹,降临了!
只见高台下方,那些原本用于装饰的帷幔之后,猛然间,爆发出了一片纯白色的“风暴”!数百只,乃至上千只洁白无瑕的鸽子,如同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它们汇聚成一道白色的洪流,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象征着圣洁与和平的旋涡,盘旋着,环绕在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头顶!
阳光下,白鸽的羽翼反射着圣洁的光辉,场面壮观、神圣,美得令人窒息!
苏沫,就站在这片由圣鸟组成的华盖之下,在万众瞩目的敬畏目光中,恍若降临人间的神明。她缓缓抬起手,不再看那堆滑稽的泥坯,而是指向那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的祭司佩内布。
她的声音,通过某种奇特的共鸣,传遍了整个广场,清冷,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判之力:
“神明,并未降下惩罚!”
“神明,引来了圣鸟,揭穿了你!你这个利用神明之名,行凶作恶!亵渎神明、意图谋害神之使者的……罪人!”
“拿下!”拉美西斯的声音,适时地、如同雷霆般响起!
早已埋伏在人群中的卫兵,此刻终于亮出了他们的武器!他们如同一群凶猛的猎豹,从人群中暴起,一拥而上!佩内布和他那几个负责接应的同伙,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死死地按倒在地!
在被动过手脚的机关这个铁证,和眼前这震撼人心的“神迹”的双重压力之下,佩内布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为了活命,他几乎是嘶吼着,将所有的罪行都招供了出来!
“是妮菲鲁公主!是妮菲鲁公主指使我这么做的!一切都是她策划的!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他颤抖的手指,绝望地,指向了贵妇席上那个早已面无人色的身影。
万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妮菲鲁的身上。这一次,在法老和万民的亲眼见证之下,她的罪行,被彻底地、无可辩驳地,揭露在了阳光之下。
这一次,她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拉美西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最重的、冰冷的杀意。对她的裁决,将是对所有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最严厉、最彻底的清算。
这场惊心动魄的祈福大典,这场围绕着信仰与谋杀的终极大戏,最终,以苏沫和拉美西斯的完胜,而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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