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万分之一寒意。陈野一手死死拉着几乎脱力的苏清月，另一只手和受伤的玛拉一起奋力划水，拼命向着记忆中“信天翁”号可能存在的方向游去。每一次摆动臂膀，都牵扯着肋部的旧伤，带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与他心中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相比，微不足道。
岩摆最后那声“走——！！！”的狂吼，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那个沉默寡言却坚实如山的伙伴，那个丛林中最出色的猎手，那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兄弟……没了。为了给他们争取那渺茫的生机，他将自己化作了燃烧的火炬，陨落在那片肮脏的码头。
苏清月几乎是被陈野拖着前行，泪水混合着海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岩摆扑向枪林弹雨的背影，如同最悲壮的史诗，深深烙在她的心上，让她窒息，也让她心底某种柔软的东西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与陈野相似的决绝。
玛拉咬着牙，肩膀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下传来阵阵刺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拼命游动，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发泄在肢体的动作上。
他们不敢回头，生怕那回头一瞥，会彻底摧毁他们逃离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三人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之际，一道微弱的光束穿透漆黑的海水，扫过他们身边。紧接着，一艘黑色橡皮快艇如同幽灵般悄然驶近，老枪亲自操舵，梭图在艇上焦急地伸出手。
“快上来！”
三人被七手八脚地拖上快艇，瘫倒在艇底，剧烈地喘息着，咳出呛入的海水。陈野第一时间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码头的方向，那里只剩下遥远的、零星闪烁的火光，如同地狱的余烬。
“岩摆呢？”老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陈野闭上眼，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玛拉猛地一拳砸在艇底，发出压抑的呜咽。苏清月蜷缩着身体，肩膀不住地颤抖。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老枪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多问，调转船头，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加速驶向远方黑暗中“信天翁”号庞大的轮廓。
回到“信天翁”号，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得知岩摆牺牲的消息，刚刚苏醒、还极其虚弱的玛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再次晕厥过去，被船医紧急施救。依娜抱着昏迷的玛娜，无声地流泪。梭图这个硬汉，也红了眼眶，死死攥着拳头。
陈野拒绝了立刻处理伤口，他独自一人，回到了他们出发前待过的舱室。岩摆的背包还安静地放在角落，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陈野走过去，颤抖着手打开背包，里面是一些简单的个人物品，保养弓箭的工具，还有……一个用油布精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他缓缓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造型古朴、带有独特鸟形图腾雕刻的缅刀。刀鞘是硬木所制，被摩挲得温润光亮。这正是岩摆随身携带、最终饮血码头的佩刀。而在刀旁，还放着一枚用某种黑色兽骨雕刻而成的挂坠，形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鹰眼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微光闪烁的红色石头。这是岩摆部落战士的身份象征，也是他族长继承人的信物。
陈野拿起那枚骨雕雄鹰，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岩摆最后的体温。他紧紧攥住挂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抑或是那未尽的仇恨。
就在这时，苏清月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她换下了湿透的潜水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某种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她看到陈野手中的骨雕，脚步顿了一下。
“他……”苏清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陈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将骨雕握在掌心，仿佛握着千斤重担。他回忆起岩摆冲出去前，通过通讯器说的最后那句话，那不仅仅是对他说的，也是对所有人的嘱托。
“他说……”陈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玛娜……活下去。替我……多杀几个畜生。’还有……‘破晓……不灭。’”
“破晓……不灭……”苏清月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走到陈野面前，看着他手中那枚象征着守护与复仇的信物。
“他还把这个，留给了我。”陈野摊开手掌，那枚骨雕雄鹰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这不是给我的礼物，这是他的部落，他的族人，他的血仇……他把他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
这枚信物，重于千钧。它代表着岩摆未竟的誓言，代表着那个被血洗部落最后的希望，也代表着“破晓”必须延续下去的意志。
陈野将骨雕紧紧握住，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岩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他看向苏清月，眼中的悲痛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所取代。
“我们不会停下。”陈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了小星，为了岩摆，为了所有死在桑坤和‘方舟’手里的人……这条路，我们必须走下去，直到要么摧毁他们，要么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苏清月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岩摆的牺牲，像是一次残酷的淬火，将他们的意志锤炼得更加坚韧。
传承，并非只是信物的交接，更是意志与仇恨的延续。岩摆倒下了，但他点燃的火把，将由活着的人，更高地举起，去焚烧那无尽的黑暗。
陈野将骨雕挂坠郑重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让它紧贴着自己的皮肤。从此，他的生命里，不仅承载着寻找妹妹的执念，更背负起了一个部落的亡魂和一个兄弟的血誓。
战斗，远未结束。这只是更深沉复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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