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的身影消失在隔离实验室门后,沉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内外。档案库内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有维生舱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厉霆渊强撑着想要站起,伤腿传来的剧痛却让他再次跌坐在地,只能焦灼地望向通道方向,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两名“观察者”队员如临大敌,武器对准那台不断闪烁的维生舱和远处沉寂的幽蓝样本容器,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在隔离实验室内,躺在医疗舱中的沈厌,对外界的危机似乎毫无所觉。她的生命体征在那种奇异的秩序化自我修复下缓慢而坚定地提升着,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水平,但已脱离了濒死线。她的意识,大部分仍沉浸在那新建立的、稳固的【意识锚点】带来的深层宁静与修复中。
然而,就在林枫维生舱警报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弦动”,穿透了医疗舱的隔音屏障,穿透了她自我修复的宁静,精准地拨动了她【意识锚点】深处某一根无形的“弦”。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同源载体之间,因一方即将崩溃而引发的、基于“基石”碎片本质的共鸣哀鸣!
刹那间,沈厌那秩序化的意识背景中,如同被强行插入了一段破碎的、充满静电噪音的胶片,一段属于林枫的、被深埋的、连他自己可能都已遗忘的终极梦魇,汹涌而至——
· 画面扭曲晃动。 不再是清晰的实验室景象,而是透过某种液体(营养液?)看到的、扭曲变形的天花板和无影灯。身体被冰冷的束缚带固定,动弹不得。
· 剧烈的、非人的痛苦。 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开”,一部分最本质的、属于“自我”的东西,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蛮横地抽取、剥离!那种痛苦超越了语言能够描述的极限,只剩下意识在无边炼狱中燃烧的尖啸。
· 一个冰冷、模糊、带着回音的声音(并非黑隼,更加古老、非人): “……载体适应性百分之七十三点六……意识锚点强制烙印开始……剥离‘情感冗余’及‘不稳定记忆模块’……优化结构,提升与‘源点’规则的共鸣效率……”
· “不——!!!” 林枫(意识)在疯狂呐喊、挣扎,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消失,被改造,被塑造成某个冰冷的、只为特定功能存在的“工具”!对研究的热情、对老师的敬仰、对某个模糊身影(恋人?家人?)的眷恋……这些构成他之所以为“林枫”的一切,都在被无情地抹除、替换成冰冷的公式和能量流线!
·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沈知远那张充满疲惫、痛苦与无尽愧疚的脸,隔着一层强化玻璃,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眼神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这段记忆碎片短暂、混乱,却蕴含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触及灵魂本源的亵渎感!它揭示了林枫并非简单的休眠,而是在“普罗米修斯”事件前后,遭受了某种惨无人道的、“优化”载体适应性的强制改造!他的意识被“修剪”,情感被“剥离”,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承载“基石”碎片,成为一个更“合格”的容器!
这,就是他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维生舱频频告急的根源!那不仅仅是身体机能的问题,更是灵魂层面无法愈合的创伤在反复撕裂!
“弦动”的哀鸣与这段痛苦记忆的冲击,让沈厌那刚刚稳固的【意识锚点】剧烈震颤起来!并非崩溃,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共情与……愤怒!
她瞬间明白了林枫那句呓语“老师,对不起”背后,所承受的远不止未能保护恩师的愧疚,更有自身被改造、被扭曲、却无力反抗的屈辱与痛苦!他也曾是父亲寄予厚望的学生,一个有血有肉、有着自己情感与理想的人,而非一个冰冷的“载体”!
这种共情,混合着她自身对秩序的理解(秩序不应建立在剥夺“自我”之上),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驱动力。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自身的修复。
她那秩序化的精神力,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再次主动探出,但这一次,目标并非她自己的身体,而是穿透了隔离实验室的墙壁,遥遥锁定了档案库中那台岌岌可危的维生舱,锁定了其中那个正在痛苦中沉浮的、残缺的灵魂——林枫。
她没有试图去“治愈”林枫那被改造的灵魂创伤,那超出了她目前的能力,也可能会引发未知的连锁反应。她所做的,更加精微,也更加符合她刚刚领悟的“秩序”之道——【梳理】与【稳定】。
她的精神力化作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秩序之弦”,轻柔地探入维生舱那混乱的能量场和精神波动中。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深层的、涉及本质改造的创伤区域,如同最高明的琴师,开始“拨动”那些因痛苦记忆被引动而变得狂暴、混乱的表层精神能量和维生系统能量流。
她将这些混乱的能量,按照某种内在的、趋向稳定的频率和路径进行引导、抚平。她没有增加任何能量,也没有移除任何东西,只是如同梳理打结的发丝般,将那些相互冲突、濒临崩溃的能量节点重新“排列整齐”,使其回归到一个相对平衡、能够维持基本生命运转的“稳定态”。
同时,她将自身【意识锚点】散发出的那丝稳固、宁静的秩序波动,如同微风吹拂般,轻轻传递过去,不是强行镇压,而是作为一种“背景音”,一种“参照系”,安抚着林枫那躁动不安的意识残余。
这个过程对精神力的掌控要求达到了极致,远比修复自身更加困难。沈厌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颊再次变得透明,细微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她在无意识中,为了稳定林枫的状态,再次透支着自身。
外界,档案库内。
那刺耳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归零的维生舱警报声,音调陡然降低,从尖锐的悲鸣变成了略显沉闷、但频率稳定的提示音。屏幕上那些狂乱闪烁、急速下滑的生命指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下降的趋势猛地止住,然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艰难地……回升!
那块为维生舱供能的黑色模块,原本疯狂闪烁、忽明忽暗的指示灯,也渐渐恢复了稳定的绿色光芒,能量输出曲线变得平缓。
林枫在营养液中剧烈抽搐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种极致的痛苦神色淡去了不少,呼吸也变得均匀了一些。
“稳定了!维生舱稳定了!”一名队员难以置信地低呼。
厉霆渊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几乎虚脱,靠在墙边,看着那台恢复平静的维生舱,眼中充满了复杂。他知道,这绝不是墨鸦或者他们能做到的。唯一的可能,只有隔离实验室里的那个人。
当墨鸦快速返回档案库,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即使以他的冷静,也不由得在原地停顿了一瞬。他猩红的光学镜扫过稳定下来的维生舱,又猛地转向隔离实验室的方向。
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力量,正如同涓涓细流般从实验室方向蔓延而出,笼罩着维生舱,将其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这种力量……已经不仅仅是自我保护或者修复,而是开始能够……“定义”和“稳定”外部的混乱了!
墨鸦沉默地走到隔离实验室门外,通过观察窗看向内部。沈厌依旧安静地躺在医疗舱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内敛的秩序感,似乎因为刚才的干预而消耗了不少,显得有些黯淡。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守护的雕塑。
而在沈厌的意识深处,完成了一次对外部“秩序干涉”后,那【意识锚点】似乎消耗过大,光芒略微暗淡,重新沉入深层修复状态。但这一次的尝试,如同在她心中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林枫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警示——“基石”的力量,或者说任何触及本源规则的力量,若使用不当,带来的可能并非救赎,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与扭曲。
父亲的道路,重构“基石”,对抗终极混沌……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充满了伦理的困境与人性的考验。
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理解“基石”的奥秘,但她也必须时刻警惕,不能重蹈覆辙,不能为了秩序,而剥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明悟,她的意识再次沉入修复的深层宁静中。只是这一次,那宁静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钢铁般的坚定。
前哨站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通往“基石”的道路上,新的迷雾与抉择,已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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