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偏殿的那场应对,如同在悬崖边走了一遭钢丝。苏清辞凭借急智与对人心精准的揣度,暂时稳住了皇帝对萧惊寒的杀伐之心,将那柄即将落下的削权之剑,化为一道看似温情的“休养”旨意。
消息传回北境,萧惊寒的回信很快抵达,字迹依旧沉稳,只寥寥数语:“卿之心意,已知。京中诸事,暂劳费心。北境之事,吾自有分寸。”
苏清辞读着信,却能想象出他此刻面临的局面。皇帝“体恤”的旨意已下,北境军务暂交副将代理,他必须做出顺从的姿态,安心“休养”,同时又要暗中掌控大局,稳住军心,防备胡人趁隙反扑,更要警惕京城方向的进一步动作。每一步都需走得恰到好处,如履薄冰。
她将担忧压在心底,全力投入到赶制捐献边军的物资上。这是当前最能直接帮助到萧惊寒和边军将士的事情,也是向皇帝证明她“心系家国、并无私心”的实绩。
清辞绣坊内,灯火彻夜不熄。轧轧的织机声与绣娘们专注的穿针引线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首昂扬的战歌。一捆捆厚实耐磨的布料经过药水浸泡、晾晒、裁剪,在巧手缝制下变成结实的帐篷、保暖的棉衣。那些急救绷带更是经过严格的沸煮消毒,密封保存。
苏清辞亲自监督每一道工序,对质量要求近乎严苛。这是要送往边关救命的东西,更是清辞绣坊的招牌,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这样繁忙而紧张的节奏中,时间过得飞快。首批捐献的物资已近完工,只待最后一批染成靛蓝色的布料晾干,便可裁剪制衣。
这日清晨,芸娘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染坊,检查最后一批布料的染制情况。负责此次染色的,是坊里一位经验老道的老师傅,以及两名打下手的学徒。
然而,当芸娘走到那几口巨大的染缸前时,秀眉却微微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染料气味,似乎与往常有些微不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适的酸涩味。
“张师傅,今日这染料的气味……”芸娘疑惑地看向老师傅。
张师傅也吸了吸鼻子,面露困惑:“是啊,芸娘,老夫也觉着有点怪。按方子调的,步骤也没错,不知怎地,从昨儿下午开始,这味儿就有点不对,色泽好像也……没那么鲜亮了。”
芸娘心中一凛,立刻上前仔细察看。只见染缸中的靛蓝色液体,颜色似乎比往常更加浑浊暗淡,表面还漂浮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诡异泡沫。她拿起一根木棍搅动了几下,那股酸涩味更加明显了。
“快!把昨天下午到现在,所有经手过这批染料的人,都叫过来!还有,立刻停止使用这批染料!”芸娘当机立断,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很快,相关的人员都被召集到染坊小院。张师傅和两名学徒一脸茫然,另外还有两名负责搬运染料原料的杂役,以及一名负责记录配料数量的年轻女工,名叫小禾。
芸娘面色冷凝,目光扫过众人:“这批染料出了问题,气味、色泽皆不对。谁经手过?可发现什么异常?”
张师傅连忙道:“配料和熬煮都是老汉亲自盯着,绝无差错。就是昨天下午申时左右,我去库房领新到的蓝靛膏,离开约莫一刻钟。回来时,一切如常,并没见外人进来。”
“申时左右?”芸娘看向那两名学徒和杂役。
一名学徒想了想,道:“那时我和小李去后院抬水了,大概……大概也有一刻钟没在染缸边。”
两名杂役也表示那时正好被管事叫去搬其他东西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唯一那时可能在场的人——负责记录配料的女工小禾身上。
小禾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发颤:“我……我一直都在旁边记账,没……没离开过,也没看到什么人进来……”
芸娘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小禾,你确定?此事关乎边军物资,非同小可!若有隐瞒,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小禾被吓得浑身一抖,眼圈立刻红了,带着哭腔道:“芸娘姐姐……我真的……我真的没看见……可能……可能是我低头记账太认真,没注意……”
这话语焉不详,漏洞百出。染坊虽大,但若有人进来动手脚,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更何况,那异常的气味和色泽,绝非自然形成。
芸娘不再追问,立刻命人取来一小勺问题染料,又取来正常染料,分别放入两个白瓷碗中,加入清水稀释对比。只见那问题染料稀释后,颜色不仅暗淡,底部还隐约有些许絮状沉淀物。她又取来一小块白布分别浸染,正常染料染出的布匹颜色均匀鲜亮,而问题染料染出的部分则颜色斑驳,且布料的纤维似乎变得脆弱,轻轻一搓竟有起毛断裂的迹象!
这染料不仅失效,更可怕的是,它似乎在破坏布料的质地!
若是用这批布料制成军衣军帐,穿在将士身上,恐怕不仅不保暖不耐磨,反而会因布料突然脆裂而置将士于险境!
想到那个后果,芸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绝非简单的失误,这是有人蓄意投毒破坏!目标直指边军物资和指清辞绣坊!
“立刻封锁染坊!所有接触过这批染料的人,一律不准离开!快去请东家!”芸娘厉声下令,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苏清辞很快赶到染坊,看着那对比鲜明的染料和布料,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拿起那块被破坏的布料,指尖微微用力,听着那细微的纤维断裂声,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好毒辣的手段!不仅是要破坏这批物资,更是要彻底毁了清辞绣坊的声誉,甚至借此将“谋害边军”的罪名扣在她和萧惊寒的头上!
“东家,现在怎么办?这批布料……怕是全毁了……”周娘子焦急万分,这批料子价值不菲,更紧要的是耽误了交付军需的工期!
苏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周姨,立刻清点损失,将所有问题染料和布料单独隔离封存,切勿再让人接触。芸娘,带我去看库房剩余的蓝靛膏原料。”
原料库房里,新购入的那批名贵西域蓝靛膏看起来并无异样。但苏清辞仔细检查后,发现在其中一个桶的密封蜡印处,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痕迹。
她用小刀刮下一点蜡印附近的膏体,放在鼻尖轻嗅,果然也闻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味。
问题出在原料上!有人在这些昂贵的进口染料里动了手脚!
“这批蓝靛膏是何人采购?何时入库?经手人都有谁?”苏清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负责采购的管事战战兢兢地报上名单和流程,一切看似都合乎规矩。
但苏清辞知道,内鬼,就藏在这些经手的人之中,或者,买通了其中的人。
柳家刚刚倒台,余孽未清,二皇子恨她入骨。他们无法从正面撼动她,便用这种阴毒的手段,从内部蛀空她!
而且,时机选得如此刁钻,正好在她全力赶制军需、坊内人员繁杂、管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下手!
“今日之事,严禁外传。”苏清辞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眼神锐利如刀,“染坊暂时停工,所有人配合调查。在查出结果之前,谁也不许离开绣坊半步。”
她转身,对周娘子和芸娘低声道:“立刻秘密排查所有经手人员的背景,尤其是最近家中是否有异常开支,或与外界可疑人员接触。不要打草惊蛇。”
“是,东家。”两人神色凝重地领命。
苏清辞走出染坊,看着院子里那些忙碌而懵懂的绣娘们,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与愤怒。
她自问待坊中众人不薄,工钱优厚,待遇公平,甚至开设学堂教她们识字算数。为何还会有人被收买,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甚至可能祸及家国的事情?
叛徒,往往出自内部。这比面对外部的明枪暗箭,更让人心寒。
她抬头望向北方,萧惊寒面临的朝堂风波未平,绣坊这里又后院起火。必须尽快揪出这个内鬼,否则后患无穷。
清辞绣坊的天空,刚刚驱散柳家带来的阴霾,又被一层新的、来自内部的疑云所笼罩。人心惶惶,暗流再次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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