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绣坊门前御赐金匾的光芒,如同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暖阳,映照着京城市井渐渐复苏的生机。然而,在这看似逐渐步入“靖安”正轨的表象之下,皇城另一隅,某些深宅大院之中,却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
城南,庆郡王府。
相较于靖安王府的简约肃杀,亦或是其他新贵府邸的奢华,庆郡王府更显出一种积淀了数代人的、不显山露水的富贵与清雅。府内一处极为隐秘的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几乎完全隔绝。只有壁炉内跳跃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围坐其间的几张或苍老或矜持的面孔。
在座的,皆是大靖萧氏宗亲中辈分较高或颇有地位的人物。为首者,正是此间主人,庆郡王萧远。
他年近古稀,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寻常的宝蓝色团花便袍,手中缓缓盘着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看似慈眉善目,唯有偶尔开阖的眼缝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深沉。他是先帝和摄政王萧惊寒的皇叔,当今陛下的皇叔祖,在宗室中辈分最高,素以持重稳健着称。
下首坐着康郡王萧锐,乃先帝堂弟,性子急躁,此刻正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黄花梨的扶手;另有几位辈分较高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以及一两个在宗人府担任闲职、却消息灵通的旁支子弟,按辈分算,也多是萧惊寒的堂兄或子侄辈。
室内茶香氤氲,气氛却沉闷得有些压抑。
康郡王萧锐终究是耐不住这份寂静,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皇叔,还有诸位,今日邀大家过来,想必心里都清楚是为了什么。咱们这位摄政王,如今可是威风的紧啊!”
他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总领朝政,先行处置,后报陛下……这权力,怕是比当年辅佐幼主、垂帘听政的太后还要大上几分!九锡之礼,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呵呵,我萧氏立国百余年,除了开国太祖皇帝特许功勋最着的异性王,可还从未有宗亲得享如此殊荣!他萧惊寒,不过是陛下皇叔,竟开了如此先例!”
一位镇国将军叹了口气,接口道:“康郡王所言,虽有些偏激,却也不无道理。惊寒……摄政王殿下,此番平定叛乱,确实功高盖世,陛下年幼,倚重皇叔,亦是情理之中。只是……这权柄是否过于集中?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啊。朝堂之上,如今但凡是紧要政务,谁敢不先禀报摄政王?六部官员,见了摄政王的令牌,比见了陛下的圣旨还要恭敬几分!这……这成何体统?”
“何止是朝堂?”另一位辅国将军压低了声音,“听闻兵部那边,北境边军的将领调动,如今虽是陛下用印,但人选……可都是摄政王一手拟定。他旧部遍布军中,如今又总揽朝政,这军政大权,几乎尽握其手……诸位,细思恐极啊!”
庆郡王萧远依旧慢条斯理地拨动着佛珠,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问道:“那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联名上书,逼陛下收回成命,削了摄政王的权柄?”
康郡王萧锐猛地一拍扶手:“有何不可?!他萧惊寒再功高,也是陛下臣子,是您的侄子!岂能凌驾于整个宗室之上?陛下年轻,被他一时蒙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有责任提醒陛下,防微杜渐!否则,等他羽翼彻底丰满,根基牢固,届时……这天下,还姓哪个萧,都未可知!”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声音虽低,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慎言!”庆郡王终于抬起眼皮,警告地瞥了萧锐一眼,语气依旧平稳,“惊寒是先帝嫡亲的幼弟,与陛下血脉相连,忠心毋庸置疑。此话若是传了出去,便是离间天家骨肉的杀头大罪!”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见他们都屏息凝神望着自己,才继续缓缓道:“况且,如今逆党初平,朝局未稳,边境亦需强人坐镇。此时若贸然动摄政王,引得朝野震荡,军心不稳,岂非自毁长城?若是让那些潜伏的余孽或是虎视眈眈的外敌趁机作乱,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他这番话,看似在维护萧惊寒,实则点明了当前的困境——动不得,至少明面上动不得。
康郡王萧锐急了:“皇叔,那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权柄日重,一步步……”
“急什么?”庆郡王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弧度,“陛下年幼,却非庸主。如今倚重摄政王,是因局势所需,亦是因无人可用。但陛下终究会长大,终究会亲政。届时,一个权柄过重、几乎架空皇帝的摄政皇叔,陛下心中,当真会毫无芥蒂吗?”
他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慢悠悠地道:“我们要做的,不是正面与他冲突,那是下策。而是……等待,并且,暗中积蓄力量。”
“积蓄力量?”众人疑惑。
“不错。”庆郡王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其一,联络朝中那些对摄政王独断专行有所不满,或是在其整顿吏治、清查逆党过程中利益受损的清流与官员。不必明着反对,只需在适当的时候,上几道劝谏陛下早日亲政、或提醒防止权臣坐大的折子便可。润物细无声嘛。”
“其二,在宗室和勋贵子弟中,物色、扶持一些有才干、又懂得审时度势的年轻人,设法让他们进入六部观政,或外放历练。将来陛下亲政,总需要信得过的自己人办事。这些人,便是我们为陛下准备的‘自己人’。”
“其三,”他目光微闪,“留意摄政王的一举一动。他行事刚猛,树敌必多。无论是朝政决策,还是……他身边那位风头正劲的苏先生,以及她那刚刚获赐御匾的绣坊,总会有可供利用之处。记住,我们不主动生事,但若有机会,能让他行事稍受掣肘,或是在陛下心中埋下一两根小小的刺,便是成功。”
他这一番谋划,听得在场众人眼神闪烁,心思各异。有恍然的,有兴奋的,也有依旧忧虑的。
康郡王萧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皇叔老成谋国,此法确实更为稳妥。只是……要等到何时?”
庆郡王萧远重新闭上眼,拨动着佛珠,仿佛老僧入定:“等风起,等浪生。陛下年富力强,来日方长。而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又有些冰冷。
“今日之言,出我口,入尔耳。望诸位谨记,稍安勿躁,暗中行事。一切,为了江山永固。”
密会持续到深夜方散。几位宗亲各自乘坐不起眼的小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聚集过。庆郡王府的书房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映照着萧远那张在明暗之间变幻不定的脸。
一股针对摄政王萧惊寒的暗流,已然在这看似平静的“靖安”水面之下,由宗室内悄然汇聚,只待时机,便会掀起波澜。而这股暗流的核心,并非源于外敌,而是来自萧氏家族的内部,这无疑让未来的朝局,更添了几分诡谲与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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