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傅等人联名弹劾所掀起的波澜,并未随着退朝的钟声而消散,反而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于京城官场私下引发了更为广泛的议论与暗流。
支持王骥坚守礼法者,认为其不愧为三朝元老,敢于在皇帝意气用事时直言劝谏;而亦有相当一部分官员,虽不明言,内心却对苏清辞的功绩抱有认可,认为王骥等人过于拘泥古板,不近人情。朝堂之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积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下一次大朝会,等待着年轻皇帝最终的裁决。
榆林巷苏宅内,消息终究是传了进来。芸娘忧心忡忡地将听来的风声告知苏清辞时,苏清辞正对着一处需要以特殊针法表现水光潋滟的江面细节凝神思索。她闻言,执着银针的手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又稳稳落下,仿佛那关乎自身清誉与前程的朝堂风波,尚不及眼前这一针的走向重要。
“知道了。”她语气平淡,目光依旧流连于绣架之上那渐趋完整的锦绣山河,“陛下和王爷自有决断,我们无需自扰。”
她的镇定并非强装,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信任。她信任萧惊寒的能力与决心,更信任那位她曾以命相护的年轻皇帝,并非耳根绵软、易受裹挟之辈。
而此刻的皇宫御书房内,萧景澜正与萧惊寒对坐。年轻的皇帝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
“皇叔,王太傅等人所奏,您如何看?”萧景澜将几份抄录的弹劾奏章推向萧惊寒。
萧惊寒并未翻阅,只是淡淡道:“老生常谈,无非‘女子干政’、‘外戚之祸’八字而已。其心或为公,其见却未免迂腐。”
“朕亦作此想。”萧景澜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苏先生之功,实打实的摆在那里,若非她,朕能否安然坐于此地犹未可知,藏书阁万千典籍恐已化为灰烬。如今逆党初平,正需树立忠义典范,激励天下人心。若因循守旧,寒了功臣之心,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死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变得坚定:“朕意已决,此次绝不能退让。不仅要驳回弹劾,更要借此机会,将‘论功行赏,不囿成规’之意,明明白白地昭示天下!”
萧惊寒看着皇帝挺拔而决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这位皇侄,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逐渐展现出属于帝王的魄力与担当。
“陛下圣明。”他沉声道,“臣,必与陛下同心。”
翌日,大朝会,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穆。
百官依序入班,许多人眼观鼻,鼻观心,但余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御座和丹陛下首的摄政王,以及跪在殿中,显然打算死谏到底的王太傅等人。
果然,在常规政务之后,王骥再次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前日臣等所奏,关乎礼法纲常,社稷根本,恳请陛下俯纳忠言,收回对苏氏之超格封赏!”
他身后,那几名御史言官也再次跪倒附和:“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等待着天子的回应。
龙椅之上,萧景澜缓缓站起身。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满殿臣工,最后定格在王骥身上,声音清越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傅,诸位爱卿。”他开口,字句清晰,“前日尔等所言,朕已深思。尔等忧心国事,维护礼法,其心可勉。”
先予以肯定,缓和气氛,随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加重:
“然,尔等口口声声‘女子干政’、‘前车之鉴’,朕且问你们——”他目光如电,直视王骥,“苏夫人当日于叛军刀下,以身挡箭,护的是谁的驾?于烈火之中,指挥若定,抢救的是谁家的典籍?以绣坊弱质,不避艰险,暗绘城防,赶制急救之物,助的是谁的王朝,稳的是谁的江山?!”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之中。萧景澜的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迫得王骥等人一时语塞。
“她护的是朕的驾!救的是我大靖的文脉!助的是我萧氏的社稷!”萧景澜自问自答,声音斩钉截铁,“如此功绩,如此忠勇,岂是寻常‘女子’二字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尔等拘泥于‘女不言外’的故纸堆,却对活生生的护驾之功、安邦之绩视而不见,岂非本末倒置,迂腐至极!”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来到王骥面前,虽年轻,那帝王威仪却已如山岳般沉重:
“太傅言其‘干政’,朕倒要问问,苏夫人可曾插手过任何一件吏部铨选?可曾干预过任何一桩刑部断案?可曾对户部度支、兵部调防指手画脚?都没有!她所做的,皆是在国家危亡之际,以其所能,行救国救民之举!此非干政,此乃忠义!若此等义举也要被冠以‘干政’之名而加以打压,试问天下忠义之士,谁敢再为朝廷效力?难道要所有人都如太傅一般,只会跪在这金殿之上,空谈礼法,坐视国难吗?!”
最后一句,已是极为严厉的斥责。王骥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反驳这基于事实的诘问。他身后那些附议的官员,更是将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天颜。
萧景澜不再看他,转身面向满朝文武,声音朗朗,传遍大殿:
“朕知道,有人以为朕年轻,易受蒙蔽。有人以为,赏赐过重,坏了规矩。”他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与萧惊寒沉静的目光一触即分,“但朕今日便要告诉诸位,也告诉天下人!朕,赏罚分明!功便是功,过便是过!苏夫人救驾有功,安邦有绩,非寻常女子可比,亦非寻常功劳可比!其忠勇智睿,堪为万世表率!”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定鼎之力:
“故,朕对苏夫人之一切封赏,皆乃其应得之荣!一品诰命、‘忠谨’赐号、丹书铁券、御前免跪,无一可易!此事,就此定论,任何人不得再议!”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王骥等人:“若再有以此事非议苏夫人,或质疑朕之决策者,便是藐视君上,离间君臣,朕,绝不姑息!”
“退朝!”
年轻的皇帝拂袖转身,重新踏上丹陛,那挺拔的背影充满了决绝与力量。
满殿寂静。
王太傅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被同僚勉强扶起。那些附议的官员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而更多保持中立或内心支持皇帝的官员,则是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这位年轻帝王的果决与魄力,有了全新的认识。
摄政王萧惊寒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他那沉静如渊的存在,以及皇帝发言时与他那短暂的眼神交汇,都已明确无误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与支持。
皇帝力排众议,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和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威,将这场针对苏清辞的弹劾风波,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固有的观念和潜在的不满不会就此消失,但至少在此刻,皇权彰显了它的意志。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许多人为之咋舌,惊叹于新帝的强硬。而在清辞绣坊,当芸娘将朝堂结果告知苏清辞时,苏清辞只是轻轻抚过嫁衣上那已绣好的、象征着北境雄关的巍峨山脉,嘴角泛起一丝清浅而安心的笑意。
他做到了,而她也必将不负这份维护与信任。
这场风波暂告平息,但朝堂之下,各种力量的博弈,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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