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河绿洲的纷争,最终以那幅震撼人心的《神佑·共生》绣幔高悬祭坛、苏清辞被尊为“荣誉长老”而尘埃落定。
织云部经历了一场信仰与观念的洗礼,内部顽固的保守势力在无可辩驳的“神迹”与汹涌的民意面前暂时偃旗息鼓,融合绣派的种子得以在这片古老的绿洲深深扎根。
停留月余,待林秀等年轻绣娘初步掌握了融合绣法的核心技巧,并与互助总会达成了在西域设立首个分社的初步意向后,苏清辞便知归期已至。长安城中,尚有偌大的绣坊与总会事务需她主持,更有她牵挂的稚子与夫君。
归途比去时更为顺畅。
摄政王亲征的余威犹在,丝路沿途部落城邦无不恭顺,加之商路护卫体系的重建,使得这支打着互助总会旗帜的队伍一路畅行无阻。当长安城巍峨的城墙再次映入眼帘时,已是夏末秋初,风中带来了几分清爽的凉意。
靖安王府内,早已得了消息的萧惊寒亲自抱着咿呀学语的萧念辞在二门等候。数月不见,小家伙又长大了不少,见到风尘仆仆却笑容温婉的母亲,伸着胖乎乎的小手便要扑过来,口中含糊地喊着“娘亲”。苏清辞心中一软,所有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将儿子紧紧搂在怀中,感受着那软糯体温带来的无尽慰藉。
萧惊寒立于一旁,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她安然归来时,柔和了稍许。他并未多问西域之事,只在她安置妥当后,于灯下执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指尖因长时间执针而留下的薄茧,低声道:“辛苦了。”
王府内岁月静好,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馨。
萧念辞的欢声笑语驱散了苏清辞旅途的劳顿,萧惊寒虽政务繁忙,但每日总会抽空回府,陪她与孩子用膳,听她娓娓道来西域见闻。当然,略去了部落内斗的惊险,只拣那些风土人情、技艺交融的趣事说来。
然而,这府邸内的宁静,终究只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假象。
苏清辞归来,并被沙漠部落尊为“荣誉长老”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刻意宣扬,却依旧在长安的权贵圈中激起了层层涟漪。钦佩赞赏者有之,好奇探究者有之,但更多藏在暗处的,是忌惮、是不满、是终于寻到由头的蠢蠢欲动。
这日大朝会,太极殿内,百官肃立,香薰袅袅。年轻的皇帝萧景澜端坐龙椅,处理完几项常规政务,正欲示意内侍宣布退朝,却见文官队列中,一位面容清癯、神色端凝的御史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此人乃御史台侍御史周允贞,素以“清廉刚直”、“恪守礼法”闻名,亦是已倒台的王太傅门生中,少数因自身官声尚可而未受过多牵连,且对“新政”与摄政王权势始终心存芥蒂的官员之一。
“陛下,臣有本奏!”周允贞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满殿文武的注意。
萧景澜眸光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周爱卿有何事奏?”
周允贞高举奏疏,朗声道:“臣弹劾靖安王妃苏氏,身为皇室宗亲,一品诰命,不思恪守妇道,辅佐内廷,反假借‘绣业互助’之名,行结交蛮夷、干涉番部内务之实!其行为放诞,有失国体,玷辱天家颜面,恳请陛下明察,予以申饬,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立于武官之首,面色瞬间冷峻如冰的萧惊寒。
果然来了。萧惊寒眼帘微垂,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寒芒,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他早已料到,清辞西域之行,尤其是与部落深入交往之事,必会成为那些保守派攻讦的靶子。
萧景澜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稳:“周御史何出此言?王妃西行,乃为绣艺交流,促进边贸,亦是得了朕的首肯。何来‘结交蛮夷’、‘干涉内务’之说?”
“陛下!”周允贞神情激动,仿佛承载着莫大的忧愤,“若仅是绣艺交流,自然无妨。然臣听闻,王妃在西域白水河部落,不仅以其技艺蛊惑番民,更插手其部族内部‘圣女’传承之争!甚至以妖……以奇巧绣品,动摇番部信仰,最终竟被尊为什么‘荣誉长老’!此等行径,岂是寻常交流?”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高昂,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陛下!番部蛮夷,性情未开,其俗与我天朝迥异。王妃以皇室之尊,深入其间,参与其内部争斗,此乃自降身份,混淆华夷之辨!若番部因此心生妄念,以为可借王妃之势,干涉我朝,或他部群起效仿,皆来求请‘长老’尊位,朝廷将何以处之?此风一开,国体何在?纲常何存?”
他的话语,立刻引起了另外几位保守派官员的共鸣。一位礼部的老郎中出列附和:
“周御史所言极是!《春秋》大义,首重华夷之防。王妃此举,无疑模糊了界限,令蛮夷轻视我天朝威仪!且女子干政,本就是大忌,王妃虽未直接干预朝政,然此番作为,与干涉外藩内政何异?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臣附议!”又一名言官接口道,“王妃创办绣坊、总会,已属特例。如今更将手伸向西域番部,其影响力日增,虽看似未动用国帑,然其势已成。若天下女子皆效仿之,抛头露面,结交外邦,则内帷不修,礼崩乐坏矣!恳请陛下约束王妃行止,令其安心府内,勿再涉足外务!”
一时间,数名官员纷纷出列,言辞激烈,引经据典,将“华夷之辨”、“女子无才便是德”、“后宫不得干政”等陈腐教条再次搬了出来,集中火力攻击苏清辞西域之行的“逾矩”行为。他们不敢直接指责摄政王,便将所有矛头对准了苏清辞,仿佛她的一切作为,都是对传统秩序莫大的挑衅与破坏。
龙椅之上,萧景澜面色沉静,心中却已是怒意翻涌。他深知,这些弹劾看似针对皇婶,实则剑指皇叔。他们不满皇叔权柄过重,不满“靖安”以来的种种新政与开拓气象,便想从看似“薄弱”的苏清辞这里打开缺口,试图以此挫伤皇叔的威望,阻挠丝路开拓与文化交流的进程。
他目光扫过丹陛下神色各异的臣工,看到皇叔萧惊寒依旧沉默如山,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与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冷意,显示他正处于盛怒的边缘。他也看到一些支持开拓的官员面露不忿,欲要出言辩驳。
然而,就在萧景澜准备开口,先行压下这番议论之时,周允贞似乎早有准备,再次高声奏道:
“陛下!非是臣等苛责王妃!实乃王妃此行,隐患极大!番部之心,如同草原之风,瞬息万变。今日她尊王妃为长老,看似恭敬,焉知他日不会借此名头,行不轨之事?若其内部再生纷争,或与他部冲突,是否会打出王妃旗号,令大靖陷入不必要的边衅之中?此等风险,王妃一介女流,可能预见?可能承担?”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总结,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仿佛在力挽狂澜:“陛下!王妃个人喜好技艺,无可厚非。然其身份特殊,一举一动,关乎国体!臣等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礼法纲常计,明发诏旨,申诫王妃,令其谨守本分,不得再与番部有过密往来!收回那劳什子‘荣誉长老’之名,以正天朝视听,杜绝后患!”
这番话,将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国家安危的高度,可谓狠辣。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保守派官员们面露得色,仿佛已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而支持者则暗自焦急,目光在皇帝与摄政王之间逡巡。
萧惊寒终于缓缓抬起眼帘,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周允贞等人,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但他并未立刻发作。
萧景澜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这场风波,绝非简单申饬就能平息。它关乎理念,关乎权力,更关乎“靖安”未来要走的路。
年轻的皇帝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众卿所奏,朕已知悉。王妃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他没有当场做出决断,但这暂时的搁置,本身就已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一场针对苏清辞,实则指向萧惊寒与整个开拓政策的朝堂风波,已然拉开了序幕。而那身处漩涡中心的靖安王妃,此刻尚在王府之中,对着西域带回的染料样本凝神思索,对即将降临的疾风骤雨,暂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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