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辞在王庭之上那场神乎其技的双面绣展示,其影响远不止于赢得满堂喝彩。它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伊斯法罕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更遥远的波斯行省与大食都城。
“东方神技”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传说,而是变成了王公贵族、学者商贾口中活生生的奇迹。
苏清辞所代表的,已不仅仅是她个人超凡的技艺,更是其背后那个拥有着深厚底蕴与无限创造力的大靖王朝。这种源自文化层面的震撼与折服,为接下来的实质性谈判,铺就了一条平坦而光明的道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惊寒与波斯、大食等国的重臣,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磋商。
谈判的地点,便设在王宫旁专供重要外交会谈的“镜宫”之内。宫殿内壁镶嵌着无数面大小不一的镜子,折射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也仿佛映照着各方交织的利益与意图。
萧惊寒依旧是那副冷峻沉凝的模样,玄色亲王袍服衬得他威仪天成。他端坐于大靖使团主位,言辞精准,逻辑缜密,对涉及大靖核心利益之处寸步不让,其强大的气场与决断力,令久经沙场的波斯元帅亦不敢小觑。
而苏清辞,虽未直接参与条款的争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她偶尔会陪同出席,安静地坐于萧惊寒身侧,或是在休憩时,与对方负责文化、工艺条款的官员交流几句。她话语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尤其在对技艺传承保护、工匠待遇、文化交流形式等议题上,提出的建议既符合大靖利益,又充分考虑了西域的实际情况,展现出超越性别的远见卓识,令人叹服。
谈判的核心,围绕着丝路贸易的正式化与规范化展开。大靖方面,由萧惊寒主导,提出了包括设立固定互市口岸、统一关税税率、互相给予对方商队最惠待遇、共同组建联合巡逻队保障商道安全、以及建立争端仲裁机制等一系列具体条款。
这些条款,体系完整,考虑周详,旨在建立一个长期、稳定、公平的贸易秩序。波斯与大食方面,在经历了丝路匪患之苦,又亲眼见证了大靖的武力与文化实力后,对于这样一个能带来持久和平与繁荣的框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然而,利益的博弈从未停止。在关税比例、市场准入商品种类、以及联合巡逻队的指挥权归属等关键问题上,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
这一日,谈判再次陷入僵局,焦点集中在波斯方面希望大幅提高大靖丝绸、瓷器和绣品的进口税率,以保护本国相关产业。
波斯财政大臣捻着胡须,语气看似无奈实则强硬:“王爷,贵国的丝绸与绣品过于精美,若不加限制,恐将冲击我国万千织工与绣娘的生计啊。”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提高税率,无疑将损害大靖商人的利益,也与平等互惠的原则相悖。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旁听的苏清辞,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向那位财政大臣,声音平和如常:“大臣阁下担忧本国工匠生计,此心可鉴。然则,堵不如疏。贵国织锦与地毯,亦以其独特的华美与技艺闻名于世,为何不曾担忧冲击我大靖市场?”
她顿了顿,见对方欲言又止,便继续道:“真正的繁荣,源于交流与激发,而非隔绝与保护。我大靖绣品流入波斯,带来的不仅是商品,更是新的技法、新的审美。若贵国工匠能从中汲取灵感,融合本土特色,未尝不能创造出更加辉煌、更具竞争力的作品。反之,贵国的织锦与地毯流入大靖,亦会激发我朝工匠的思考与创新。”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回财政大臣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譬如,我观贵国地毯,色彩浓烈,纹样繁复,极具装饰之美。若能借鉴我苏绣中细腻的晕染与写意技法,或可使其在保持华贵之余,更添一份灵动与意境。此等交融,岂不胜过单纯的价格壁垒?”
她这番话,并未直接反驳对方提税的要求,而是巧妙地跳出了单纯的商业博弈,将问题提升到了技艺创新与产业升级的层面。她以自身融合绣派的成功为例,描绘了一幅通过文化交流实现互利共赢的蓝图。
那位财政大臣愣住了,他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周围的波斯与大食官员也陷入了沉思。苏清辞的点拨,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一直旁听的大食学者伊本·卡西姆抚掌赞叹:“王妃大师所言,乃至理名言!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技艺因互鉴而丰富!设立壁垒,不过是懦夫之举;勇于学习融合,方是强者之道!”
阿尔达希尔也趁机进言:“父王,王妃之言极是。与其提高税率两败俱伤,不若鼓励我国工匠与大靖交流学习,方能让我波斯工艺更上一层楼!”
波斯国王端坐于上,目光深邃,他看了看沉稳如山、寸土不让的萧惊寒,又看了看智慧超群、点石成金的苏清辞,心中已然明了。与大靖这样的国家合作,远比对抗或设置障碍更为明智。
僵局被打破,谈判气氛骤然缓和。经过又一轮细致的磋商,双方最终达成一致:关税维持在一个公平合理的较低水平;大靖适度放开对西域特定品类商品的限制;联合巡逻队由双方共同指挥,定期轮换;并约定每年在互市口岸举办一次大型的商品与文化博览会,鼓励工匠互访,技艺交流。
当所有的条款最终敲定,由书记官用大靖汉文、波斯文、大食文三种文字誊写于特制的羊皮卷上时,“镜宫”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脸。
正式的签署仪式,再次于“四十柱宫”举行,规模更为盛大。萧惊寒代表大靖皇帝,波斯国王与大食哈里发的特使代表本国,在无数重臣与使节的见证下,郑重地在三份协议上用印、签署。
沉重的国玺落下,发出沉闷而庄严的声响,仿佛为丝路的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协议规定,互市将于三个月后,在敦煌、尼沙普尔等地同时正式启动。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伊斯法罕,商贾们欢欣鼓舞,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贸易盛宴。
当晚,波斯王宫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宴。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萧惊寒与苏清辞无疑是宴会上最耀眼的焦点,不断有波斯与大食的贵族、学者上前敬酒,表达对协议的祝贺以及对大靖文化的钦佩。
苏清辞端着琉璃杯,杯中是她不常饮的波斯葡萄美酒,色泽殷红如宝石。她看着殿中穿梭的、身着各异服饰的人们,听着不同语言交织的谈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从长安到伊斯法罕,从被弹劾到被尊崇,从一针一线的摸索到促成两国协议的签署……这条路,她走得艰难,却也走得无比坚实。
萧惊寒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同样的景象。
“达成了。”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苏清辞微微颔首,唇角扬起一抹清浅而满足的笑意,将杯中酒轻轻抿了一口,甘醇微涩,恰如此时心境。
“是啊,达成了。”她轻声回应,“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丝路贸易的正式化与规范化,如同为东西文明的双向奔流,修筑了一条坚固而宽阔的河道。自此,商品、技术、思想、艺术将以前所未有的规模与速度,在这条黄金通道上交融碰撞,共同谱写“靖安”盛世下,真正意义上的“丝路新章”。
而他们二人,正是这新章最关键的执笔人之一。
喜欢绣染山河:大靖女先生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绣染山河:大靖女先生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