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下浣花宫之约,停云别院平静的隐居生活便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接下来的数日,别院内虽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宁静,内里却已开始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江南之行悄然准备。
苏清辞既已决定前往,便不再犹豫。她深知江湖路远,风波难测,此行并非游山玩水,需得有所准备。
她并未兴师动众,只决定带上两名最为稳重得力、且绣艺已臻一定火候的弟子随行。一名唤作秋韵,性情沉静,观察入微,尤擅处理复杂色彩与细节;另一名唤作知微,心思灵动,悟性极高,对新颖的针法与构图常有独到见解。有她二人在侧,既可协助应对大赛事宜,亦能在与浣花宫的交流中有所进益。
芸娘得知此事,心中不免担忧。她久历世事,深知江湖门派规矩与朝堂市井大不相同,且浣花宫素来神秘,其邀请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她本想劝阻,但见苏清辞意态坚决,且萧惊寒并未反对,便知此事已成定局。她只能细细打点行装,将可能用到的各色丝线、特制绣针、便携绣架,乃至一些应急的药品、银两皆准备妥当,又反复叮嘱秋韵与知微务必时刻警醒,照顾好师父。
萧惊寒的反应,则更为内敛而实际。他并未多言,只是在苏清辞决定行程后的当晚,将墨离召至书房,密谈良久。次日,便有数名看似寻常、实则气息精悍的护卫以“打理别院外围产业”或“雇佣的杂役”等名义,悄然入驻别院周边,或是远远跟随在苏清辞外出采买的身影之后。墨离本人,更是如同融入阴影般,随时听候调遣。
启程前夜,太湖上空月色朦胧,水波不兴。苏清辞与萧惊寒并肩立于水榭廊下。
“此去江南,快则月余,慢则两三月。”苏清辞望着远处沉静的湖面,轻声道,“别院与念辞,便托付与你了。”萧念辞如今已开始正式启蒙,留在根基深厚的停云别院由萧惊寒与精心挑选的师傅教导,远比随她奔波更为稳妥。
萧惊寒“嗯”了一声,目光同样落在虚无的夜色中,语气平淡无波:“江南风景旧曾谙,此行亦可算是旧地重游,不必挂心。”
他这话说得含蓄,苏清辞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他并未明言保护之事,但“不必挂心”四字,已然包含了所有的承诺与安排。她侧首看他,月光勾勒出他冷硬而完美的侧脸线条,那份沉默如山岳般可靠的力量,让她心中最后一丝因未知而产生的微澜也彻底平息。
“我明白。”她微微一笑,将手轻轻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三日后,一个天光初露的清晨,一辆外观朴素却内里舒适宽敞的马车,在数名扮作家丁的护卫簇拥下,悄然驶离了停云别院,踏上了前往江南的官道。苏清辞与秋韵、知微同乘一车,洛青衣三人则骑马护卫在侧。
马车辘辘,驶出太湖区域,眼前的景致便逐渐由烟波浩渺的湖光山色,转变为小桥流水、阡陌纵横的江南水乡风貌。时值深秋,田野间稻谷已收,露出斑驳的土地,但河道旁、村落间的乌桕、枫香却红黄交织,点缀着白墙黛瓦,别有一番静谧的韵致。
越往南行,苏清辞心中那股“旧地重游”的感触便愈发清晰。
她并非第一次来江南,当年编纂《绣典》,汇聚四方绣娘,她便曾与几位江南的绣艺大家有过深入交流,也曾短暂游历过苏州、杭州等地,对此地的风物人情、绣艺氛围颇为熟悉。只是那时身份不同,心境亦不同,肩负着编纂巨着的重任,行色匆匆,未能细细品味。如今以“绣圣”之尊,半隐之身,应江湖门派之邀再度前来,少了些许紧迫,多了几分从容与审视。
数日后,马车驶入苏州地界。并未惊动当地官府,苏清辞吩咐车夫绕道,去了位于城西寒山寺畔的巾帼绣院苏州分院。
分院山长婉娘早已得到芸娘传来的消息,提前清退了闲杂人等,亲自在僻静的侧门迎接。见到苏清辞下车,婉娘激动地上前行礼,眼眶微红:“恩师!”
苏清辞扶起她,仔细端详。几年不见,婉娘愈发沉稳干练,眉宇间充满了独当一面的自信,早已非当年那个在流言中惶惑无助的少女。
“不必多礼。我此行是私访,不必声张。”苏清辞温声道,在婉娘的引导下,信步走入分院。
院落依旧清幽,但规模似乎比记忆中又扩大了些,学舍内传来的诵读声与讨论声也更为热烈。婉娘简要汇报了分院的近况,尤其是在《绣典》普及和皇商新制推行后,分院的教学方向与学员出路都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如今学员们不仅学技法,更注重理解《绣典》背后的道理,尝试结合本地风物进行创新。皇商竞标也给了她们更多展示才华的机会。”婉娘引着苏清辞参观学员们的作品陈列室,指着几幅明显融合了水乡元素与新构图的绣品介绍道。
苏清辞边走边看,不时颔首,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她看到自己当年播下的种子,已然在这里深深扎根,开出了繁茂的花朵。这与她即将前往的、充满未知的浣花宫,形成了奇妙的对照——一边是她亲手建立、体系严明的官方传承,另一边则是神秘莫测、技艺独到的江湖流派。
在苏州分院略作休整,并未过多停留,一行人便再次启程。浣花宫所在的浣花溪,位于杭州府西南的群山之中,位置更为隐秘。
离开苏州,官道逐渐深入江南腹地。水网愈发密集,舟船往来如织,市镇也愈发繁华。苏清辞偶尔会命马车停下,带着秋韵和知微漫步于某座古桥之上,或是驻足于某个临河的市集,观察着当地女子的服饰、市售绣品的纹样,感受着与北方、与京城截然不同的生活气息与审美情趣。她不时会向秋韵和知微提问,引导她们思考这些地域特色如何转化为绣艺的语言。
洛青衣三人一路护卫,行事极有分寸,既不过分亲近,也确保苏清辞一行的需求得到满足。她们对苏清辞沿途的观察与教导似乎颇为好奇,偶尔也会流露出对某些绣品纹样的专业点评,显露出浣花宫弟子不俗的鉴赏力。
这一日,行至嘉兴府境内,天色将晚,便在运河畔的一座繁华小镇投宿。客栈名为“望河楼”,三层木楼,颇为气派。
要了几间上房安顿下来后,苏清辞推开临河的窗户,望着窗外运河上灯火点点的漕运船只,以及远处朦胧的群山轮廓,心中估算着,再有两三日,便可抵达浣花宫地界了。
夜色渐深,小镇渐渐安静下来。然而,在客栈不远处的一条暗巷内,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倒下,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墨离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冷冷地扫过地上两名昏迷不醒、明显身怀武艺的汉子,对身旁一名护卫低声道:“处理干净,查清来历。”那护卫点头,迅速将人拖走。
与此同时,客栈三楼另一间临街的客房内,萧惊寒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夜色,仿佛能看见远处群山中那隐约的轮廓。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神色平静无波。墨离的回报早已通过特殊渠道送至他手中,对于这些沿途试图窥探、甚至可能心怀不轨的“宵小”,他并未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那片即将抵达的、被称为“浣花溪”的群山。
重游江南重地,于苏清辞而言,是技艺探索的新旅程,是感受弟子成才的欣慰;于暗中随行的萧惊寒而言,则是一场无声的护航,确保这片熟悉的江南烟雨,不会成为潜藏危机的泥沼。
马车继续向南,载着明处的期待与暗处的警惕,向着那神秘的浣花溪,迤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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