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散尽,浪潮悄然涌上沙滩,一如既往带走了所有白日里的踪迹,沙滩上那一排排马蹄印也彻底淹没在了海水中。
萧尽霜从厨房走出时,那人身体半倚在阳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又在吹风。”
“没有…我就是看看…”
“喝了暖暖。”萧尽霜缓缓走到了他身侧,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那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塞进了他手中:“进来吃饭。”
“嗯…”
玻璃拉上的那一瞬,寒风终于被隔绝在外,桌上的饭菜还热气氤氲。
“吹了多久。”
白玦晃了晃手机,低声解释道:“我不是去吹风…刚刚有海鸥,你看。非常‘肥美’的海鸥。”
屏幕上——白玦嘴里那只‘肥美’的海鸥正停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嘴上还钓着一枚薯片。
“你应该去码头整点薯条~”
萧尽霜听得云里雾里,低声问道:“为什么。”
白玦噗嗤一笑解释道:“就是一只海鸥问另外一只海鸥应该飞向何方,另一只海鸥说它打算去码头整点薯条。然后那只海鸥又问它活着是为了什么,它说为了去码头整点薯条。你看,虽然没有薯条,但是还有薯片~”
萧尽霜放缓了声音,将汤碗推到了他眼前:“天暖了再一起看,晚上容易着凉。”
“那说好了…”
“嗯。”萧尽霜放下了筷子,忽然正视道:“阿玦,有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你问。”
“罗屿川的手。”
屋子安静得只剩下了海风掠过落地玻璃的声音,仿佛连时间都在那一刻停了下来。
白玦原本已经在脑海中编好了一个理由,条件反射,自我保护,随便哪一个都行。就像往常一般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可当他真正迎上那漆黑如墨的眼眸时,话到嘴边却忽然哽住了。
“你都知道了…”白玦认命般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
“我上次说过,以后别这样。”萧尽霜放柔了声音,只是那抹“刻意”在此刻看来却更像是质问。
他自然也清楚,白玦将报复卡在了合理防卫的灰色地带上,用理性分析和取证去掩盖了真正的动机。
白玦手里拿着的筷子始终只是不断地拨着米饭,声音似乎也在随着那一缕热气的升起而消散: “他先动手的…而且他还带乙醚…”
“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会直接把你调离一线。”
萧尽霜将椅子往他的身侧挪得更近了些,刻意放缓了声音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严肃:“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那是嫌疑人,他的危险性是无法预估的。不是每一个嫌疑人都不会还手。”
萧尽霜还在说着,只是在“调离一线”那句话落下以后,白玦的听觉似乎被棉絮彻底隔开,眼前的一切像是被洪水淹没。
他一言不发把筷子重新放回了碗中,轻轻往前一推,椅子往后一带不紧不慢地走回房里掩上了门,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是他从未来过这里。
萧尽霜下意识跟去,只是此刻再逐只会将人推得更远,倒不如给彼此一点缓和的时间。他默默倚在墙边,卧室的房门虚掩着,没锁,二人的距离此刻却像是被这道未上锁的门板彻底割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前将门推开。
——咚!
楼上那阵沉重的,像是什么重物落地声终于拉断了那根紧绷的弦,就连墙壁也随着轻轻一颤。
那声音,像那灯光如昼的房间,四周只有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和猝不及防的敲击声,又像那冰凉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他的皮肤。再后来,空气静了,刀也落下了,一切重归正轨。可如今,那短短的一声,却足以将他重新拖回到那无尽的深渊里。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和玻璃碎裂声从门内传出,萧尽霜几乎是本能性地夺门而入。
玻璃杯子碎了一地,那摊水迹在灯下泛着冷光。他并没有看到人,只有床上那张被子缩成一团抖得厉害,干咳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
“阿玦。”他轻唤了几声,没有回应。
那张被子抖动更甚,他的指节触到边缘的一瞬,里面的人蜷缩地更紧,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往后一带。
“别。”
——砰,床头板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白玦的视野完全被被子遮盖,萧尽霜别无他法,只好将手覆到了被子边缘,声音压得更低:“阿玦,没事,没事,没有人,我在。别怕。”
他就那样站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念着,候着,守着。
良久,咳嗽声终于消散,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终于了掀开了小小一角——露出了里面那双湿润的眼睛,泪水在他的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迟迟没有落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我在。”萧尽霜轻轻摸了摸被子的顶端,随即伸出手,本想将他拥入怀里,然而指尖触碰到他手臂的那一瞬——
白玦像是触电般猛然后退,后脑几乎要撞上床板。电光火石间,萧尽霜眼疾手快,及时伸出掌心牢牢护住了他。
白玦怔怔地盯着他,双手将被角攥得更紧,似乎这样便可以把外界的那些不安和恐惧隔绝在外。片刻后,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接一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被褥。
“没事了没事了。”萧尽霜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将另外一只手放到他眼前,声音温柔而坚定:“没事,没事,我就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被子才缓缓松开了另一个角,苍白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掌心,像是在试探。
“我在。”
话音落下,白玦死死拽住了他的手,猛然朝着掌心处咬去。那双肩还在微微颤抖着,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入掌心,也落进了心中,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渐渐沉下。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想帮他,想让那人也自己感受一下被划伤的感觉。他声泪俱下地说着,可他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了那句“调离一线。”后面那些想说的话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该如何说。
萧尽霜耐心地,一遍遍地替他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知道。是我刚刚说的话太重。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怕你再受到伤害,也怕我来不及。”
白玦抽泣着,似乎没有听懂,嘴里不断呢喃着:“我不想走…我想和你一起…”
“不走…不走,是我说得太重,是我不好。”萧尽霜终于顺着床沿坐到了他身侧,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
“真的…?”
“真的。不哭了,再哭小野猫要变小花猫了。”
“你才是小野猫…”
“嗯,你是小花猫。”
“我不是…”白玦终于阖上双眸破涕为笑,那抹笑容浅浅的,却带着内心的释然。
“困了?”
白玦长长地“嗯”了一声,揽住了他的手臂。
“吃点东西再睡。”见他没回应,萧尽霜只得轻轻推了推他,接着说:“你听见了,不吃饭小心我把你的甜品都没收。”
“你敢动我的甜品我就!”
“就什么。”萧尽霜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直接将他从床上抱起。
“你还捏我脸!”白玦报复性地抬起双手狠狠捏过他的脸颊,嘟起嘴唇:“我就…我就饿死给你看。”
“那你先好好吃饭。”
“那你不许动我甜品。”
“先吃饭。”
“你不许…”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着嘴,谁也没再去掀开那道伤疤。
“我去热饭,你别乱走,卧室的玻璃我一会收拾。”萧尽霜将人放下时,掌心的那排斥齿印还泛着鲜艳的红晕,见他还在盯着自己手看,反倒轻笑出声,语气亦没有一丝的责怪:“以后单位的都知道你爱咬人了…”
“对不起…”白玦重新站起身走到了他身后,伸开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脑袋轻轻贴上了他的后背。
“没事,不疼。回去坐好,地上凉,别乱跑。”
“我不要…就要抱…”
萧尽霜缓缓转过身,指节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把饭吃了再抱,现在抱着硌人。”
白玦终是松开了手,乖巧地坐了回去,嘴上还不忘挑衅道:“吃完也那样~就硌你。”
“好,就硌我。多吃点,我怕疼。”萧尽霜把碗筷推到他面前,转身时还不忘“报备”道:“我去收拾玻璃,有事叫我。”
“等下。”白玦伸手拦住了他,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你也先吃饭…”
“好。”
窗外浪潮还在奋力拍打着礁石,晚风夹着海藻的咸腥味顺着窗棂爬入屋内,冷清的餐厅再次燃起了烟火气。
那一晚,谁也没再提起那些被海风吹散的往事。
.
夜晚的烟火气慢慢散去,海风也渐渐柔了几分,带来了那清晨独有的宁静。
“那个,萧尽霜,咱们商量个事呗~”白玦身体蜷成一团窝在沙发上,身上的毛衣被他攥得严严实实。
“不商量。”萧尽霜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一眼,便瞬间读懂了他的抗拒,果断拒绝道:“手没好,冰敷有助于消肿。”
“……不要,冷…”白玦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声音软糯如猫。整整一周过去,疼痛已不如初时那般尖锐,只剩下隐隐作痛。
“很快,十五分钟。”
“萧尽霜…”白玦嘟着小嘴,委屈地歪着脑袋,又攥着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都一周了…不敷了吧…”
“不行。”
“你这是个人霸权主义…我要找萧队长告你违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萧尽霜强行压下了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回道:“嗯,记得给萧队长提交完整的证据链。”
白玦指了指他手上的冰袋,理直气壮地说:“物证在你手上,受害者是我。证据确凿,我要让法官判你无妻徒刑。”
“听起来很严重。”
“你知道就好,劝你把犯罪工具放下,再对我的精神损失作出赔偿,我可以签谅解书放你一马~”
萧尽霜无奈地摇了摇头,趁眼前人走神之际,瞬间伸手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二话不说绕过衣角将冰袋贴上了他的肩关节,动作出其不意又不失精准。
寒意迅速在肩膀处蔓延,白玦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试图在其中寻找到那一丝隔着衣物且微不足道的暖意。
“冷…”
“很快,再忍忍,还疼吗。”
白玦摇了摇头,脸颊贴得更紧,声音止不住颤抖:“你欺负我…”
“没有。”
“就有…”
“我的错,敷完回去给你做桂花银耳羹。”萧尽霜轻轻抚上他的后脑,语气满是宠溺。
“……那好吧…看在桂花银耳羹的面子上原谅你了…”
萧尽霜本打算等白玦的身体彻底好转后再接他回去,顺便将那扇被罗屿川敲碎的落地玻璃门修好。只是楼上楼下脚步声,家具拖动声,或是偶尔重物落地声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法避免,而这一串串本该习以为常的日常杂音此刻于白玦而言就像噩梦的倒计时,无时不刻不再试图将他再次拖回到那段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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