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的夜,漆黑如墨,唯有浪涛拍打礁石发出永不停歇的呜咽。水下十余米,“深渊”号实验潜艇如同一条真正的深海游鱼,在寂静中潜航。艇内,昏暗的煤油灯下,空气混浊而压抑,只有轮机低沉的嗡鸣和艇员们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艇长林启贤再次凑近潜望镜,冰冷的海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唯有视野里那片稀疏的灯火——那是日军一支小型运输船队,在两艘老旧炮舰的护卫下,正沿着海岸线向旅顺方向蹒跚而行。这是“深渊”号修复并部分改进后的第二次出击任务,目标是切断日军日益吃紧的海上补给线。
“目标确认,运输船三艘,护航炮舰两艘,方位左舷10度,距离约六百码。”林启贤的声音干涩而紧绷,“航速缓慢,队形松散。是我们的机会。”
鱼雷长重复着参数,手指悬在发射阀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所有人都清楚,“深渊”号远非完美,上次击沉“富士”号有极大的运气成分。它的稳定性、潜航时间、尤其是鱼雷那可怜的可靠性,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一号、二号发射管准备……定深三米……”林启贤深吸一口气,正要下达发射命令。
突然——
咔!嘭!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从艇艏传来,紧接着整个艇身猛地一颤,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潜望镜的图像剧烈晃动,随即变得一片模糊!
“怎么回事?!”林启贤低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报告艇长!潜望镜升降导轨……断裂!无法收回!”前舱传来水兵惊慌失措的声音。
“尝试紧急修复!”
“不行!结构变形,卡死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启贤的脚底窜上头顶。潜望镜无法收回,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唯一的“眼睛”,更致命的是,那根伸出水面的“铁杆”,在逐渐降临的晨曦中,将成为一个无比醒目的靶子!
几乎就在同时,艇身外传来隐约的、越来越近的螺旋桨搅水声,以及日军护航炮舰上特有的、尖利的警报声!
“被发现了!右满舵!紧急深潜!最大潜深!”林启贤嘶声命令,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调。
“深渊”号笨拙地试图转向下潜,但失去了潜望镜,只能依靠罗盘和深度计进行盲操。然而,太迟了。
轰!轰!轰!
水面之上,日军炮舰的速射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深渊”号大致所在的海域,激起一道道冲天水柱。剧烈的爆炸声透过海水传来,沉闷而恐怖,震得艇壳嗡嗡作响。
一枚近失弹在艇体左舷不远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潜艇如同玩具般剧烈摇晃,艇内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只有几盏应急的蓄电池灯发出惨绿的光芒。物品摔落声、人员的闷哼声、海水从某些密封不严处渗入的滴答声瞬间充斥狭小的空间。
“左舷轻微渗水!”
“电池组移位!”
“报告伤亡!”
混乱中,林启贤死死抓住指挥台的扶手,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个错误的决策,都将导致全军覆没。
“保持静默!停止所有非必要设备!全体人员固定自身,准备承受冲击!”他咬着牙下令。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日军无法准确定位,以及“深渊”号这层薄薄的钢铁外壳,能扛过这轮盲目的炮击。
炮击持续了约十分钟,对艇内的人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次爆炸的靠近,都让心脏骤停。幸运的是,日军确实失去了确切目标,炮击逐渐变得稀疏,最终停止。螺旋桨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似乎日军认为那根“铁杆”或许只是漂流物或已将其击沉。
又过了仿佛永恒的一段时间,确认外界再无动静,林启贤才沙哑着下令:“损管组检查损伤,评估状况!尝试上浮至通气管深度!”
当“深渊”号拖着残破之躯,勉强浮至可使用通气管的深度,并将紧急修复情况通过短程无线电(极其冒险)发回登州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
几乎是“深渊”号遇险的同一夜,辽南军政公署度支司的金库,遭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火灾”。
火势起得诡异而迅猛,恰好位于存放账册和部分早期发行的“辽南银元券”母版的库房。尽管值守士兵和闻讯赶来的救火队奋力扑救,但核心区域仍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大量至关重要的账目凭证和母版化为灰烬。
度支司主事面色惨白,跪在高岩面前,声音颤抖:“大人!下官失职!火因……尚未查明,但、但太过蹊跷!恰好烧的是核心账册和母版库……这、这定是有人蓄意纵火,欲毁我金融根基,制造恐慌!”
高岩面沉如水,看着窗外尚未散尽的烟尘。他当然知道这是人为。赵舒翘明面上走了,但荣禄留下的钉子,或者说,那些不甘心利益受损的旧势力代表,从未停止过暗中的动作。断饷、贸易封锁效果不彰,便开始用这种阴损的手段,企图从内部动摇他的信用体系。一旦账目不清、母版被毁的消息传开,必然引发对银元券的挤兑潮,甚至可能引爆整个新生的金融系统。
“查!”高岩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刺骨,“内卫府全体出动,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黑手揪出来!凡是与失火库房有关联之人,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隔离审查!”
就在高岩处理内部纵火案,并为“深渊”号的失联而焦灼时,一封来自北京,经由特殊渠道送达的密信,放在了她的案头。信没有署名,但笔迹和暗记显示,它来自帝党阵营中一位对高岩抱有同情,却又深感无力的清流官员。
信中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惊心:
“荣禄已得太后默许,以‘跋扈擅权、糜饷扰民、私行邪法、结交外邦’等十二大罪具本弹劾。醇亲王(光绪生父奕譞,倾向保守)亦受其蛊惑,于御前痛陈高岩乃‘董卓、安禄山之流’。圣心虽不忍,然势孤难支。恐不日即有明发上谕,召卿入京‘述职’,实则削权圈禁。望早图之。”
这封信,如同一道最后的惊雷,在高岩心头炸响。
经济封锁、技术破坏、内部纵火、军事冒险受挫……如今,来自最高权力中枢的致命一击,终于要落下了。召他入京“述职”,这是阳谋,也是绝杀。去,便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不去,便是公然抗旨,坐实了“跋扈”的罪名,给了朝廷动用一切手段进行讨伐的口实。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滔天巨浪,向着高岩和他苦心经营的辽南基业,汹涌拍来。
高岩缓缓坐倒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焦虑、愤怒和犹疑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北京的方向。
“王奎。”
“末将在!”一直守在外间的王奎应声而入,他也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传令。”高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深渊’号若有消息,不惜一切代价接应回收。第二,金库纵火案,内卫府有先斩后奏之权,限期三日,必须有个结果!第三,全军进入二级战备状态,外松内紧,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
“那……朝廷……”王奎迟疑道。
高岩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冰冷而讥诮的笑容:“朝廷?他们不是要召我‘述职’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想动我,可以。但要看看他们,付不付得起这个代价!”
暗夜已深,惊雷炸响。风暴,将至。
喜欢北洋钢铁军魂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北洋钢铁军魂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