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的四月,本该是草长莺飞、暖意融融的时节,但整个大明朝却仿佛被浸在了数九寒冬的冰窟窿里,透心的凉。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如同被狂风卷挟着的乌鸦,扑棱着黑色的翅膀,从北方不断传来,啄食着每一个尚且关心国事之人的心。
“闯逆兵临北京城下了!”
“京城……怕是守不住了!”
“皇上……皇上他……”
最后这条消息语焉不详,却最是惊心动魄。有人说皇上早已秘密南巡,有人说皇上要与社稷共存亡,更有人在私底下窃窃私语,传递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不敢深思的词语——“国君死社稷”。
淮安和南京这边,眼下还算平静,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已经弥漫在空气里,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这一日,王鼎正在济世堂里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医书,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是不是该多囤点粮食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忽然,岳父张千户府上的家丁急匆匆跑来,说老爷刚从卫所回来,有急事,请姑爷立刻过府一叙。
王鼎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敢耽搁,赶紧跟着家丁去了千户府。
书房里,张千户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便服,而是一身未解的戎装,甲胄上甚至还带着赶路的风尘。他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尤其是北方那片已然糜烂的区域,久久不语。
王鼎轻轻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张千户缓缓转过身。王鼎看到,这位平日里精神矍铄、性格刚毅的老将军,此刻脸上竟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震惊、疲惫、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盯着王鼎,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就这么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看得王鼎心里直发毛,差点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
终于,张千户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北京城……怕是真保不住了。皇上……凶多吉少。”
王鼎沉默着,没有接话。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张千户向前踏了一步,目光死死锁住王鼎:“当初……在老夫病榻前,你曾说北方必有大乱,京城不保……那时,我只当你病急胡说,或是为了宽慰老夫,编造的安慰之词……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你说中了!”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中的探究之意更浓:“王鼎,你……你究竟是谁?你当初还说,你的家,在一片汪洋之中……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和老夫说说?接下来……接下来这天下,还会发生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王鼎。
王鼎头皮一阵发麻。来了!终极拷问来了!他该怎么回答?坦白从宽,说自己是来自几百年后的灵魂,附身在这个倒霉蛋身上?
眼看躲不过去,王鼎只好再次祭出他那套用了无数次、连自己都觉得快包浆了的“扯淡大法”。他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挠了挠头,说道:“岳父大人,小婿……小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景象,就如同碎片般的梦境,时不时会在我脑子里闪现……以前我也只当是胡思乱想,可……可它们一件件都变成了现实。至于我家在汪洋之中……那梦境太过模糊,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他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他自己都觉得假得不能再假了。
张千户是何等人物?在官场和军中混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盯着王鼎闪烁的眼神和那不太自然的表情,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没说实话!他肚子里肯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但是……但是他所“梦”到的事情,偏偏都应验了!这又作何解释?
千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力感的叹息。他摆了摆手,那动作显得异常疲惫:“罢了……罢了……你若不肯说,或有难言之隐,老夫……也不逼你了。”
他走到王鼎面前,双手用力按住王鼎的肩膀,眼神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王鼎!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历!我只有一句话,你给老夫记牢了!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世道如何变幻,你一定要护我女儿小曼周全!这是你为人夫君的责任!你可能做到?”
王鼎感受到岳父手上传来的力量和话语中的沉重,立刻挺直腰板,斩钉截铁地答道:“岳父大人放心!只要我王鼎有一口气在,绝不让小曼受半点委屈!她就是我的命!”
听到这话,张千户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松开手,又忧心忡忡地道:“如今这局势……留都南京已在商议立新君,路振飞路大人忠心报国,正在积极整顿军备,组织防御!淮安府上下亦是同仇敌忾,士气……士气尚可!我等已下定决心,追随路大人,誓死保卫应天及淮安,与闯逆决一死战!此地……怕是难免一场血战啊!”
“你带着小曼,先去扬州她舅舅家里躲一躲。扬州城高池深,又是繁华之地,总比待在山阳这等可能要成为战场的地方安全些。”
“万万不可!”王鼎一听“扬州”二字,如同被蝎子蜇了一下,差点跳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岳父大人!哪里都能去,就是扬州万万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嗯?”张千户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眉头紧锁,“为何去不得?扬州乃江北重镇,有何不妥?难道……又是你‘梦’里所见?”
王鼎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神色,重重点头:“是!梦里……扬州……结局非常惨烈!尸山血海,十室九空!如果……如果小曼在扬州有至亲,我不仅不建议我们去,我反而要恳求岳父大人,想办法劝他们尽快离开扬州,到我们淮安来避一避!越快越好!应天及淮安,不会有战事!”
“什么?!”张千户彻底震惊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尸山血海?十室九空?王鼎,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扬州乃天下膏腴之地,怎会……这怎么可能?!还有,应天和淮安无战事?”
他本能地不相信。路大人还在积极备战,士气可用,怎么到了王鼎嘴里,仿佛南京及淮安都会投降一样,而扬州已经注定要成为人间地狱?
可是……可是北京城破、皇帝殉国……这些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也被他“梦”中言中了吗?
张千户看着眼前这个女婿,只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越来越浓的迷雾。他时而觉得此子深不可测,仿佛能窥见天机;时而又觉得他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得了癔症?可那些应验的预言,又该如何解释?
这种“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矛盾心理,像两股麻绳一样狠狠绞着张千户的心。他信王鼎对女儿的真心,也见识过他预言的神奇,可扬州……那可是扬州啊!怎么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但看到王鼎那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肯定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他只能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
“你……你先回去吧……看好小曼。扬州的事……容老夫……再想想,再想想……”
王鼎知道,这种颠覆认知的信息,需要时间消化。他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走到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王鼎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扬州的命运,只能尽力护住身边人。而说服这位固执又忠诚的岳父大人,恐怕比对付阮大铖还要难上几分。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至少,得先确保小曼绝对不去扬州那个即将到来的血肉磨坊。至于岳父信不信,能不能救下扬州的亲戚,就只能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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