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林雪这个朋友,陈亮在学院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林雪会耐心地教他识谱,给他讲一些音乐史上的趣闻,有时还会用琵琶和他合奏一些简单的民间小调。一个唢呐,一个琵琶,一中一洋(相对民间而言),两种音色碰撞在一起,竟也产生了奇妙的和谐。
陈亮的学习进度依然缓慢,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焦虑和封闭。他开始尝试着理解那些乐理知识,虽然依旧吃力,但至少有了方向。杨教授将他记录的一些曲谱拿去研究,不时会兴奋地和他讨论某个特殊的演奏技法或音阶,称其为“活着的音乐化石”。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陈亮甚至开始觉得,也许就这样安下心来,跟着杨教授学习、整理曲子,将来能成为一个懂理论的民间艺人,似乎也不错。
直到那天,杨教授带着他参加了一个小型的学术研讨会,主题是“民间音乐的当代价值”。与会的有学院的老师,也有市里文化馆的干部。杨教授让陈亮在现场吹奏了一首他整理的《淮河船工号子》。
陈亮深吸一口气,吹奏起来。曲子粗犷、有力,带着船工与风浪搏斗的艰辛和豪迈。他吹得投入,仿佛自己也成了那拉纤的汉子。
演奏完毕,台下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文化馆干部推了推眼镜,点评道:“嗯,这个曲子嘛,很有地方特色,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真实生活,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不过,从艺术性上来说,还是比较原始、粗糙的。如果要搬上舞台,恐怕需要经过专业的改编和提炼,比如加上交响乐伴奏,规范一下节奏……”
其他几位学院派的老师也纷纷附和,讨论起如何用西方和声理论来“优化”这些民间曲调,使其更符合“现代审美”。
陈亮站在台上,听着那些陌生的术语和居高临下的评判,刚刚演奏时沸腾的热血,一点点冷了下去。他忽然明白了,在这些“专家”眼里,他和他吹奏的音乐,终究只是需要被“改良”的原始材料,是博物馆里的“化石”,而不是活生生的、有独立价值的艺术。
他仿佛又回到了陈家庄的村口,被人评头论足,只不过这次,评判的标准从“能不能挣钱”变成了“够不够高雅”。
研讨会结束后,陈亮情绪低落。林雪安慰他,说那些专家的观点不代表一切,让他坚持自己。杨教授也看出他的失落,开导他说学术讨论难免有不同角度,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道理他都懂,但那种根深蒂固的隔阂感和挫败感,却难以消除。
晚上,他心烦意乱,独自一人走到学院后面的小树林里。月光如水,四周寂静。他下意识地拿出唢呐,没有吹奏那些记录的曲牌,而是即兴地吹奏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迷茫、挣扎和不甘。
吹着吹着,他不知不觉地运用起了《玄音谱》上的法门,心神沉浸进去。唢呐声不再仅仅是声音,仿佛化作了无形的触手,向四周扩散。他感觉到树林里的风似乎随着他的音调在改变方向,树叶的沙沙声也仿佛在与他的旋律应和。他甚至模糊地感知到,在树林的深处,似乎有一些沉睡的、微弱的气息被他的唢呐声惊动,缓缓苏醒。
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掌控感,让他沉迷。与在研讨会上那种无力的感觉相比,这种通过音律直接影响周围环境、沟通无形存在的能力,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和自由。
“看到了吗……这才是属于你的力量……”心底的“魇”适时地低语,充满了诱惑,“那些高高在上的城里人,他们懂什么?他们只会把你的根当成杂草……加入我们吧……用这力量,让所有轻视你的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呼。
陈亮猛地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唢呐声戛然而止。他回头一看,只见林雪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陈亮……你……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林雪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变了……好像有很多……东西在听着……”
陈亮的心沉了下去。他最大的秘密,似乎在不经意间,暴露在了这个唯一给予他温暖的朋友面前。
十字路口,清晰地摆在了眼前。是继续留在学院,忍受那份隔阂,艰难地走那条“正道”?还是拥抱那来自幽冥的、充满诱惑的力量,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可能万劫不复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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