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暖宴会厅里冰封般的气氛。苏清雅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悬在所有人头顶，而苏父骤然响起的暴喝，则像一把重锤，试图将这摇摇欲坠的局面强行钉回原位。
“闭嘴！”
三个字裹挟着雷霆之怒砸下来，苏清雅浑身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她瘫坐在碎裂的玻璃碴旁，藕粉色礼服裙摆沾满了香槟的污渍，原本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娇纵明媚的模样。
苏父的脸色比墨汁还要黑。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方才苏清雅爆出的“酒店”“剪刀”“黄金地段”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在撕扯着苏家最后的体面。他活了大半辈子，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见过无数明枪暗箭，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和未来女婿勾结，在订婚宴这种场合上演如此不堪的戏码。
周围宾客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后背发疼。那些眼神里有震惊，有鄙夷，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唯独没有了往日的敬畏。他知道，再让这对蠢货闹下去，苏家就真的成了整个城市的笑柄，以后在名流圈里都抬不起头来。
“各位，”苏父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脸上却强迫自己挤出一丝还算平静的表情，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抱歉得很。”
他微微欠身，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威严。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顾明轩身上时，那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棱：“小女清雅年纪小，不懂事，和顾公子之间大概是有些小误会，一时冲动说了些胡话，扰了各位的雅兴，实在对不住。”
“小误会？”人群里有人低低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几人听见。谁都不是傻子，苏清雅那段录音里的内容清清楚楚，顾明轩抢夺手机的慌乱也明明白白，怎么可能是一句“小误会”就能轻飘飘揭过的？
苏父像是没听见那声嗤笑，继续沉声道：“看来这两个孩子年纪都还轻，心性不定，确实需要些时间好好反省成长。今日这场订婚宴……”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此取消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宴会厅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取消婚约。
这四个字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比刚才苏清雅的爆料还要汹涌。所有人都没想到，苏父竟然会如此干脆利落——或者说，如此破釜沉舟。他没有选择调查真相，没有试图挽回联姻，而是直接斩断了这层关系，用最决绝的方式试图止损。
顾明轩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回响着“取消婚约”这四个字。怎么会这样？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只要拿到苏家的项目，他就能借此搭上傅氏这条大船，到时候别说一个苏家，整个城市的商界格局都能被他搅动。可现在，订婚宴取消了，他和苏家的关系彻底断了，那些宏伟的蓝图瞬间成了泡影！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父，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不甘，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或许是解释，或许是求情，或许是质问。但苏父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嫌恶，像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那一眼，瞬间浇灭了顾明轩所有的话，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父移开目光。
而这一切，都落在苏晚晴的眼里。
她站在原地，白色婚纱的裙摆垂落在地，那道撕裂的口子依旧醒目。听到“取消婚约”四个字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紧接着，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胸前的蕾丝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爸……”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带着难以置信的受伤，“您……您怎么能……”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先是看向苏父，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家族放弃的委屈；然后转向顾明轩，带着被未婚夫背叛的痛苦；最后落在苏清雅身上，又染上了被亲妹妹陷害的绝望。
短短几秒，她将一个“三面受敌”的可怜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苏晚晴也太惨了吧？”旁边一位穿着旗袍的贵妇人忍不住低声感叹，“被妹妹害，被未婚夫坑，最后连家里都这样对她……”
“谁说不是呢？”旁边的人附和道，“明明她才是受害者，苏先生为了面子，连问都不问就取消婚约，这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我看啊，这苏家父子俩，心都是偏的。小女儿犯了错，大女儿受了委屈，结果受罚的却是大女儿的婚约……”
同情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落在苏晚晴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她微微垂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笑——很好，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取消婚约是她的目的，赢得同情是她的武器，而苏家的脸面和顾明轩的野心，不过是她棋盘上被舍弃的棋子。
但她没有得意太久，因为她感受到了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苏父。
苏父在应付完宾客的窃窃私语后，再次将视线投向苏晚晴。这一次，他脸上的伪装彻底卸下，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寒意和审视，像在看一个隐藏极深的敌人。
苏晚晴心中一凛。她知道，苏父不是傻子。能在商场上站稳脚跟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相信这只是一场“小误会”？他或许猜不透全部细节，但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能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中，精准地扮演受害者、赢得所有人同情的女儿，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刚才宣布取消婚约时，他或许还有一丝对大女儿的愧疚，但此刻，那点愧疚早已被疑虑和警惕取代。在他眼里，苏晚晴不再是那个温顺听话的长女，而是一个可能搅乱苏家浑水的变数。
苏晚晴没有回避那道目光，反而微微扬起脸，眼泪流得更凶了，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像是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知道，现在必须扮演得更像一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晚晴，”苏父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上楼休息吧。”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晴顺从地点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往楼梯口走去。婚纱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拐角。
刚走出众人的视线，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瞬间变得清明锐利。她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更加冷静。
订婚宴取消了，第一步目标达成。但这只是开始，苏父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会善罢甘休。所谓的“秋后算账”，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她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刚要推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家里的佣人张妈。张妈是看着她长大的，平日里对她还算照顾，此刻脸上带着担忧：“大小姐，您没事吧？刚才楼下的事……”
苏晚晴对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张妈，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刚才我看到先生把顾公子叫到书房去了，脸色难看得很。还有……二小姐被李管家送到房间了，好像哭晕过去了。”
苏晚晴点点头，心里了然。苏父现在需要处理顾明轩这个麻烦，还要安抚（或者说看管）苏清雅，暂时没空来找她。但这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了，谢谢张妈。”她推开房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您先下去吧。”
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脱下那件沉重的婚纱，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裙，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往下看。
宴会厅里，宾客们正在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脸上带着或惋惜或八卦的表情，低声交谈着，像是在议论一场刚刚散场的大戏。苏父站在门口送客，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一举一动都透着疲惫和狼狈。顾明轩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苏父“请”到书房去了。而苏清雅，想来正被锁在房间里，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场订婚宴，最终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落幕。
苏晚晴看着楼下渐渐冷清的场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取消婚约只是第一步，她要的，远不止这些。苏家欠她的，顾明轩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只是，苏父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很清楚，这位父亲看重的从来不是亲情，而是苏家的利益和脸面。现在她破坏了他精心策划的联姻，还让苏家丢了这么大的脸，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接下来会是什么？禁足？剥夺她在公司的职位？还是用其他方式逼迫她妥协？
苏晚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脸。不管苏父要做什么，她都不会怕。从她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将城市映照得一片璀璨。但这璀璨之下，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却无人知晓。
苏晚晴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一条信息：“第一步，成了。”
很快，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她删掉信息，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却冲不掉她心中的警惕。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苏父的怒火，苏家的压力，顾明轩的报复，苏清雅的怨恨……这些都将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风暴。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苏晚晴了。从今往后，她的人生，要由自己掌控。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苏晚晴裹着浴巾走出来，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浴火重生的决绝。
夜色渐深，苏家大宅看似恢复了平静，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而这场由订婚宴引发的风波，带来的余震，还远远没有结束。苏父的秋后算账会以怎样的形式到来？苏晚晴又将如何应对这场来自家族的狂风暴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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