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热闹像渐渐平息的潮水,褪去了震耳的喧嚣,留下了浸润人心的暖意。
陈家坳的空气里,除了残留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门窗上崭新的春联福字所洋溢的喜气,更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对崭新一年的笃定与筹谋。
合作社办公室——由原来陈青山家闲置的老屋改造而成——里,炉火烧得正旺。
陈青山、张小娟、王大红、鲁飞,还有特意从县里赶回来的文勇玮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一种亢奋而又略带焦灼的气氛。年前的杀猪饭和丰收的喜悦还萦绕心头,但更大的蓝图已经在他们面前铺开。
“魔芋粉、红薯粉条、苹果、脐橙……我们这一年的摊子铺得不小,成绩也有目共睹,”王大红翻看着手中的财务报表,眉头微蹙,冷静地分析道,“但问题也出来了。产品线拉得长,虽然丰富了,但除了坤江苹果和之前的香料有了一定口碑,我们缺乏一个真正能压得住阵脚的、独一无二的、能让‘青山味道’这个牌子彻底立起来的灵魂产品。”
鲁飞接过话头,他刚跑完省城的几个大型商超渠道,感触颇深:“红姐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市场竞争激烈,人家一听我们什么都有,反而觉得不精。我们需要一个像‘某干妈’那样的拳头产品,一提起来,就代表了我们‘青山味道’的品质和特色。”
文勇玮捧着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点了点头:“大红和鲁飞说的,是品牌发展的关键。县里正在打造‘一村一品’,如果我们能有一个这样的核心产品,无论是政策扶持,还是旅游推广,力度都会完全不同。”他看向陈青山,“青山,你心里有没有底?”
陈青山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半晌,他收回目光,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彩,缓缓开口道:“有。而且,它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以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什么?”张小娟轻声问,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语气里的那份笃定和深意。
“陈氏酱。”陈青山吐出三个字。
屋子里静了一下。王大红和鲁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而文勇玮先是怔了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猛地亮了起来。张小娟则微微颔首,似乎想到了什么。
“青山,你说的是……咱们家家户户自己做的那种土酱?”鲁飞挠了挠头,“这玩意儿,能成灵魂产品?”
“不是普通的土酱,”陈青山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追溯往事的悠远,“是我们陈家坳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陈氏酱。”
他站起身,从身后那个老式的碗柜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褐色的陶罐。那陶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光滑,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揭开用粽叶和牛皮纸密封的罐口,刹那间,一股极其复杂而霸道的香气猛地窜了出来,迅速占领了整个房间。
那是一种怎样的香啊!它不是单一的辣,也不是单纯的咸。
首先是醇厚绵长的酱香,仿佛沉淀了无数个阳光和露水的日子;紧接着,是辣椒被充分发酵后激发出的那种鲜活的、带着一丝丝发酵酸气的麻辣感,不呛人,却极具穿透力;
细细品味,还能分辨出花椒的麻、草果的辛、八角的茴、陈皮的甘……多种香料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层次分明,却又浑然天成。这香气浓郁、扎实,带着一种泥土的厚重感和阳光的暖意,直钻肺腑,勾得人舌底生津。
“嚯!”文勇玮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就是这个味儿!小时候在我外婆家,每次打开酱缸,就是这个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家乡味,根子上的味道!”
王大红和鲁飞也忍不住凑近了些,那浓郁的酱香让他们脸上的疑虑瞬间消散了大半。
“这……这确实不一样。”
王大红商业嗅觉敏锐,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这种复合香气,工业流水线上绝对做不出来。”
陈青山用一根干净的竹筷,从罐子里挑出一点酱。
那酱体色泽棕红油润,在光线照射下,能看到细腻的质地和隐隐的油光,里面夹杂着暗红色的辣椒碎片和深色的香料颗粒,看起来就诱人无比。
“陈氏酱,是我们陈家坳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陈青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它的核心,是黄豆、本地的干辣椒和牛角红椒,还有盐,以及花椒、山柰、草果、八角、茴香、陈皮这些山里的香料。每一样东西,都带着我们这片山水的魂。”
他开始详细讲述陈氏酱那繁复而充满智慧的古老制作工艺,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第一步,是‘炒豆’。精选的黄豆,要在铁锅里用文火慢慢焙炒,直到豆子酥脆,豆香被完全激发出来。然后要去壳,磨成极细的豆粉。这一步,火候是关键,炒轻了豆腥气去不尽,炒过了就会有焦糊味。”
“第二步,是‘制酱面’。豆粉不是直接用的,要加上山里引来的清冽泉水,搅拌成有弹性的面团。然后,用手工捏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酱球。这酱球,要在特定的屋子里,铺上干净的稻草,一层层码放好,开始长达六十天的发酵。这期间,要不停地看着,根据天气冷暖、湿度高低,调整酱球的位置,确保每一个酱球都能均匀地呼吸,长出那些代表着风味转化的、有益的金黄色菌丝。这是时间的艺术,急不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陈青山的声音和炉火偶尔的噼啪声。众人都被这古老而神秘的工艺吸引住了。
“六十天后,发酵好的酱球,硬邦邦的,掰开来,里面是黄润润、香喷喷的酱面。这时候,进行第三步——‘下酱’。要把这些酱面敲碎、粉碎,然后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比例,加入精心舂制的辣椒面、配比好的混合香料粉末,还有煮沸后又放凉了的饱和盐水,一起在大陶缸里充分拌匀。”
陈青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露天摆放的一排排酱缸:
“最后,就是‘日晒夜露’。拌好的酱醅要装在广口的陶缸里,盖上防尘的纱网,放在院子里,接受整整一百天日精月华的洗礼。白天,太阳的热力催发着酱醅继续发酵、成熟;夜晚,山间的露水则为它注入一丝清凉和甘润。这一百天里,还要定期用酱耙子搅拌、翻缸,让每一寸酱醅都能均匀地接触空气和阳光。直到一百天后,酱色变得棕红油润,香气内敛而醇厚,这陈氏酱,才算成了。”
他描述完毕,将筷子上的那点酱递给众人品尝。鲁飞最先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瞬间,他的眼睛瞪大了。
那酱入口,首先是霸道的咸鲜和麻辣瞬间占领了味蕾,但紧接着,一种醇厚的、带着微妙甜意的酱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化解了那最初的猛烈,使得味道变得丰富而圆润,回味悠长,让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口。
“绝了!”鲁飞竖起大拇指,“拌饭、拌面、炒菜,有了这个,啥都香!”
王大红也品尝了一点,她细细品味着,然后看向陈青山,眼神灼灼:“青山,这工艺,这味道,绝对有成为核心产品的潜力!它比市面上任何一款酱料都更有故事,更有底蕴,味道也更独特、更醇厚!”
文勇玮激动地一拍桌子:“就是这个!这就是我们坤江地区独一无二的地方特产!它背后承载的工艺、等待的时间、还有这方水土的滋养,都是无可替代的文化附加值!青山,把它产业化,我全力支持!这完全可以申报更高级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张小娟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她看着丈夫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柔声道:“青山,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成。你是陈氏酱真正的传人。”
陈青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却又充满了力量。
挖掘陈氏酱,不仅仅是为了合作社找一个灵魂产品,更是为了将这份濒临失传的古老技艺传承下去,让这深藏在山坳里的酱香,飘得更远。
说干就干。合作社迅速调整了战略重心。陈青山首要的任务,就是确保陈氏酱的品质和标准化。
他请出了父亲陈老栓和村里几位还完整掌握古法制作技艺的老人,组成了“技术顾问团”。在合作社后院,按照古法要求,建起了标准的发酵房和晒酱场。
炒豆的火候、磨粉的粗细、酱球的大小、发酵房温湿度的控制、香料配比的精确称量、翻缸的频次……每一个细节,陈青山都亲自盯着,和老师们傅们反复试验、记录。
他将现代食品生产的标准化理念,与古老的手工技艺小心翼翼地结合,既要保证批量化生产的品质稳定,又要最大限度地保留那份手工酿造的、充满生命力的独特风味。
张小娟则在政务之余,利用她所学的生物技术的知识,结合对政策和文化项目的理解,开始着手整理陈氏酱的历史渊源、文化内涵、制作工艺,为后续的品牌故事讲述和非遗申报做准备。
王大红负责核算成本,设计包装,规划生产线。鲁飞则已经开始带着初步的样品,去寻找对高端特色调味品感兴趣的渠道商。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春风拂过山岗,吹绿了草木,也吹动了晒酱场上那一排排陶缸里沉睡的酱醅。
陈青山每天清晨都会去酱场,揭开纱网,查看酱色,嗅闻那每天都在发生着微妙变化的气息。他看着那棕红色的酱体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仿佛能看到时光在其中缓缓流淌,将山野的灵气、阳光的炽热、露水的清甜,还有祖辈的智慧,一点点融入这浓稠的酱汁之中。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李秀英总是会用这陈氏酱,给他做一碗简单的酱拌面,或者炒一盘香喷喷的酱香腊肉。
那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忘怀的乡愁。如今,他要将这承载着乡愁的味道,变成更多人餐桌上的美味,变成陈家坳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名片。
这一天,鲁飞从省城打来电话,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青山!谈了!省城最大的那家高端连锁超市,他们的采购总监尝了我们的样品,赞不绝口!说从来没吃过风味这么醇厚、层次这么丰富的酱料!他们有兴趣上架,但要求我们提供稳定的供应量和完备的资质!红姐那边,包装和资质文件要加快!”
与此同时,张小娟也带来了好消息:“青山,县文化馆的专家对我们提交的陈氏酱初步资料非常感兴趣,认为其工艺独特,文化内涵深厚,准备下周就来实地考察,评估申报市级非遗的可能性!”
消息传来,合作社的每一个人都振奋不已。陈青山站在晒酱场上,望着眼前上百口静静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酱缸,那浓郁的、生机勃勃的酱香将他紧紧包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味道直抵心房。
酱香深处,是吾乡。而这缕深藏的酱香,即将破茧而出,飘向远方。合作社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它的支柱。
陈氏酱,将不仅仅是一种调味品,更是陈家坳人匠心与情感的结晶,是“青山味道”品牌最厚重的底色。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这醇厚的酱香,给了他无穷的信心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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